龚自珍
〔清〕 1792 - 1841 年
龚自珍,清代思想家、文学家及改良主义的先驱者。
27岁中举人,38岁中进士。
曾任内阁中书、宗人府主事和礼部主事等官职。
主张革除弊政,抵制外国侵略,曾全力支持林则徐禁除鸦片。
48岁辞官南归,次年暴卒于江苏丹阳云阳书院。
他的诗文主张“更法”、“改图”,揭露清统治者的腐朽,洋溢着爱国热情,被柳亚子誉为“三百年来第一流”。
著有《定庵文集》,留存文章300余篇,诗词近800首,今人辑为《龚自珍全集》。
著名诗作《己亥杂诗》共315首。
钦差大臣兵部尚书都察右都御史林公既陛辞,礼部主事仁和龚自珍则献三种决定义,三种旁义,三种答难义,一种归墟义。
中国自禹、箕子以来,食货并重。
自明初开矿,四百余载,未尝增银一厘。
今银尽明初银也,地中实,地上虚,假使不漏于海,人事火患,岁岁约耗银三四千两,况漏于海如此乎?此决定义,更无疑义。
汉世五行家,以食妖、服妖占天下之变。
鸦片烟则食妖也,其人病魂魄,逆昼夜。
其食者宜缳首诛!贩者、造者宜刎脰诛!兵丁食宜刎脰诛!此决定义,更无疑义。
诛之不可胜诛,不可绝其源;绝其源,则夷不逞,奸民不逞;有二不逞,无武力何以胜也?公驻澳门,距广州城远,夷筚也,公以文臣孤入夷筚。
其可乎?此行宜以重兵自随,此正皇上颁关防使节制水师意也。
此决定义,更无疑义。
食妖宜绝矣,宜并杜绝呢羽毛之至,杜之则蚕桑之利重,木棉之利重,蚕桑、木棉之利重,则中国实。
又凡钟表、玻璃、燕窝之属,悦上都之少年,而夺其所重者,皆至不急物也,宜皆杜之。
此一旁义。
宜勒限使夷人徙澳门,不许留一夷。
留夷馆一所,为互市之栖止。
此又一旁义。
火器宜讲求,京师火器营,乾隆中攻金川用之,不知施于海便否?广州有巧工能造火器否?胡宗宪《图编》,有可约略仿用者否?宜下君吏议,如带广州兵赴澳门,多带巧匠,以便修整军器。
此又一旁义。
于是有儒生送难者曰:中国食急于货,袭汉臣刘陶旧议论以相抵。
固也,似也,抑我岂护惜货,而置食于不理也哉?此议施于开矿之朝,谓之切病;施之于禁银出海之朝,谓之不切病。
食固第一,货即第二,禹、箕子言如此矣。
此一答难。
于是有关吏送难者曰:不用呢羽、钟表、燕窝、玻璃、税将绌。
夫中国与夷人互市,大利上在利其米,此外皆末也。
宜正告之曰:行将关税定额,陆续请减,未必不蒙恩允,国家断断不恃榷关所入,矧所损细所益大?此又一答难。
乃有迂诞书生送难者,则不过曰为宽大而已,曰必毋用兵而已。
告之曰:刑乱邦用重典,周公公训也。
至于用兵,不比陆路之用兵,此驱之,非剿之也;此守海口,防我境,不许其入,非与彼战于海,战于艅艎。
伏波将军则近水,非楼船将军,非横海将军也。
况陆路可追,此无可追,取不逞夷人及奸民,就地正典刑,非有大兵阵之原野之事,岂古人于陆路开边衅之比也哉?此又一答难。
以上三难,送难者皆天下黠猾游说,而貌为老成迂拙者也。
粤省僚吏中有之,幕客中有之,游客中有之,商估中有之,恐绅士中未必无之,宜杀一儆百。
公此行此心,为若辈所动,游移万一,
翠微山者,有籍于朝,有闻于朝,忽然慕小,感慨慕高,隐者之所居也。
山高可六七里,近京之山,此为高矣。
不绝高,不敢绝高,以俯临京师也。
不居正北,居西北,为伞盖,不为枕障也。
出阜城门三十五里,不敢远京师也。
僧寺八九架其上,构其半,胪其趾,不使人无攀跻之阶,无喘息之憩;不孤巉,近人情也。
与香山静宜园,相络相互,不触不背,不以不列于三山为怼也。
与西山亦离亦合,不欲为主峰,又耻附西山也。
草木有江东之玉兰,有苹婆,有巨松柏,杂华靡靡芬腴。
石皆黝润,亦有文采也。
名之曰翠微,亦典雅,亦谐于俗,不以僻俭名其平生也。
最高处曰宝珠洞,山趾曰三山庵。
三山何有?有三巨石离立也。
山之盩有泉,曰龙泉,澄澄然渟其间,其甃之也中矩。
泉之上有四松焉,松之皮白,皆百尺。
松之下,泉之上,为僧庐焉,名之曰龙泉寺。
名与京师宣武城南之寺同,不避同也。
寺有藏经一分,礼经以礼文佛,不则野矣。
寺外有刻石者,其言清和,康熙朝文士之言也。
寺八九,何以特言龙泉?龙泉焉。
余皆显露,无龙泉,则不得为隐矣。
余极不忘龙泉也。
不忘龙泉,尤不忘松。
昔者余游苏州之邓尉山,有四松焉,形偃神飞,白昼若雷雨;四松之蔽可千亩。
平生至是,见八松矣。
邓尉之松放,翠微之松肃;邓尉之松古之逸,翠微之松古之直;邓尉之松,殆不知天地为何物;翠微之松,天地间不可无是松者也。
居礼曹,客有过者曰:“卿知今日之扬州乎?读鲍照《芜城赋》则遇之矣。
”余悲其言。
明年,乞假南游,抵扬州,属有告籴谋谋,舍舟而馆。
既宿,循馆之东墙步游,得小桥,俯溪,溪声讙。
过桥,遇女墙啮可登者,登之,扬州三十里,首尾屈折高下见。
晓雨沐屋,瓦鳞鳞然,无零甃断甓,心已疑礼曹过客言不实矣。
入市,求熟肉,市声讙。
得肉,馆人以酒一瓶、虾一筐馈。
醉而歌,歌宋元长短言乐府,俯窗呜呜,惊对岸女夜起,乃止。
客有请吊蜀岗者,舟甚捷,帘幕皆文绣,疑舟窗蠡觳也,审视,玻璃五色具。
舟人时时指两岸曰:“某园故址也”,某家酒肆故址也”,约八九处。
其实独倚虹园圮无存。
曩所信宿之西园,门在,题榜在,尚可识,其可登临者尚八九处,阜有佳,水有芙渠菱芡,是居扬州城外西北隅,最高秀。
南览江,北览淮,江淮数十州县治,无如此冶华也。
忆京师言,知有极不然者。
归馆,邵之土皆知余至,则大灌,有以经义请质难者,有发史事见问者,有就询京师近事者,有呈所业若文、若诗、若笔、若长短言、若杂著、若丛书乞为序、为题辞者,有状其先世事行乞为铭者,有求书册子、书扇者,填委塞户牖,居然嘉庆中故态。
谁得曰今非承平时耶?惟窗外船过,夜无笙琶声,即有之,声不能彻旦。
然而女子有以栀子华发为贽求书者,爰以书画环瑱互通问,凡三人,凄馨哀艳之气,缭绕于桥亭舰舫间,虽澹定,是夕魂摇摇不自持。
余既信信,拿流风,捕馀韵,乌睹所谓风嗥雨啸、鼯狖悲、鬼神泣者?嘉庆末尝于此和友人宋翔凤侧艳诗,闻宋君病,存亡弗可知。
又问其所谓赋诗者,不可见,引为恨。
卧而思之,余齿垂五十矣,今昔之慨,自然之运,古之美人名士富贵寿考者几人哉?此岂关扬州之盛衰,而独置感慨于江介也哉?抑予赋侧艳则老矣,甄综人物,搜辑文献,仍以自任,固未老也。
天地有四时,莫病于酷暑,而莫善于初秋;澄汰其繁缛淫蒸,而与之为萧疏澹荡,泠然瑟然,而不遽使人有苍莽寥泬之悲者,初秋也。
令扬州,其初秋也欤?予之身世,虽乞籴,自信不遽死,其尚犹丁初秋也欤?作《己亥六月重过扬州记》。
卿筹烂熟我筹之,我有忠言质幻师。
观理自难观势易,弹丸垒到十枚时。
九边烂熟等雕虫,远志真看小草同。
枉说健儿身手在,青灯夜雪阻山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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