話說唐僧師徒三衆,脫難前來,不一日,行過了八百黃風嶺,進西卻是一脈平陽之地。
光陰迅速,歷夏經秋,見了些寒蟬鳴敗柳,大火向西流。
正行處,只見一道大水狂瀾,渾波涌浪。
三藏在馬上忙呼道:“徒弟,你看那前邊水勢寬闊,怎不見船隻行走,我們從那裏過去?”八戒見了道:“果是狂瀾,無舟可渡。

那行者跳在空中,用手搭涼篷而看,他也心驚道:“師父啊,真個是難,真個是難!這條河若論老孫去呵,只消把腰兒扭一扭,就過去了;若師父,誠千分難渡,萬載難行。
”三藏道:“我這裏一望無邊,端的有多少寬闊?”行者道:“徑過有八百里遠近。

八戒道:“哥哥怎的定得個遠近之數?”行者道:“不瞞賢弟說,老孫這雙眼,白日裏常看得千里路上的吉凶。
卻纔在空中看出:此河上下不知多遠,但只見這徑過足有八百里。
”長老憂嗟煩惱,兜回馬,忽見岸上有一通石碑。
三衆齊來看時,見上有三個篆字,乃流沙河,腹上有小小的四行真字雲:“八百流沙界,三千弱水深。
鵝毛飄不起,蘆花定底沉。
”師徒們正看碑文,只聽得那浪涌如山,波翻若嶺,河當中滑辣的鑽出一個妖精,十分兇醜:一頭紅焰發蓬鬆,兩隻圓睛亮似燈。
不黑不青藍靛臉,如雷如鼓老龍聲。
身披一領鵝黃氅,腰束雙攢露白藤。
項下骷髏懸九個,手持寶杖甚崢嶸。
那怪一個旋風,奔上岸來,徑搶唐僧,慌得行者把師父抱住,急登高岸,回身走脫。
那八戒放下擔子,掣出鐵鈀,望妖精便築,那怪使寶杖架住。
他兩個在流沙河岸,各逞英雄。
這一場好鬥:九齒鈀,降妖杖,二人相敵河岸上。
這個是總督大天蓬,那個是謫下捲簾將。
昔年曾會在靈霄,今日爭持賭猛壯。
這一個鈀去探爪龍,那一個杖架磨牙象。
伸開大四平,鑽入迎風戧。
這個沒頭沒臉抓,那個無亂無空放。
一個是久佔流沙界吃人精,一個是秉教迦持修行將。
他兩個來來往往,戰經二十回合,不分勝負。
那大聖護了唐僧,牽着馬,守定行李,見八戒與那怪交戰,就恨得咬牙切齒,擦掌磨拳,忍不住要去打他,掣出棒來道:
“師父,你坐着,莫怕。
等老孫和他耍耍兒來。
”那師父苦留不住。
他打個唿哨,跳到前邊。
原來那怪與八戒正戰到好處,難解難分,被行者輪起鐵棒,望那怪着頭一下,那怪急轉身,慌忙躲過,徑鑽入流沙河裏。
氣得個八戒亂跳道:“哥啊!誰着你來的!那怪漸漸手慢,難架我鈀,再不上三五合,我就擒住他了!
他見你兇險,敗陣而逃,怎生是好!”行者笑道:“兄弟,實不瞞你說,自從降了黃風怪,下山來,這個把月不曾耍棍,我見你
卻說那怪的火光前走,這大聖的彩霞隨跟。
正行處,忽見一座高山,那怪把紅光結聚,現了本相,撞入洞裏,取出一柄九齒釘鈀來戰。
行者喝一聲道:“潑怪!你是那裏來的邪魔?怎麼知道我老孫的名號?你有甚麼本事,實實供來,饒你性命!”
那怪道:“是你也不知我的手段!上前來站穩着,我說與你聽:
我自小生來心性拙,貪閒愛懶無休歇。
不曾養性與修真,混沌迷心熬日月。
忽然閒裏遇真仙,就把寒溫坐下說。
勸我回心莫墮凡,傷生造下無邊孽。
有朝大限命終時,八難三途悔不喋。
聽言意轉要修行,聞語心回求妙訣。
有緣立地拜爲師,指示天關並地闕。
得傳九轉大還丹,工夫晝夜無時輟。
上至頂門泥丸宮,下至腳板涌泉袕。
周流腎水入華池,丹田補得溫溫熱。
嬰兒奼女配陰陽,鉛汞相投分日月。
離龍坎虎用調和,靈龜吸盡金烏血。
三花聚頂得歸根,五氣朝元通透徹。
功圓行滿卻飛昇,天仙對對來迎接。
朗然足下彩雲生,身輕體健朝金闕。
玉皇設宴會羣仙,各分品級排班列。
敕封元帥管天河,總督水兵稱憲節。
只因王母會蟠桃,開宴瑤池邀衆客。
那時酒醉意昏沉,東倒西歪亂撒潑。
逞雄撞入廣寒宮,風流仙子來相接。
見他容貌挾人魂,舊日凡心難得滅。
全無上下失尊卑,扯住嫦娥要陪歇。
再三再四不依從,東躲西藏心不悅。
色膽如天叫似雷,險些震倒天關闕。
糾察靈官奏玉皇,那日吾當命運拙。
廣寒圍困不通風,進退無門難得脫。
卻被諸神拿住我,酒在心頭還不怯。
押赴靈霄見玉皇,依律問成該處決。
多虧太白李金星,出班俯囟親言說。
改刑重責二千錘,肉綻皮開骨將折。
放生遭貶出天關,福陵山下圖家業。
我因有罪錯投胎,俗名喚做豬剛鬣。
”行者聞言道:“你這廝原來是天蓬水神下界,怪道知我老孫名號。
”那怪道聲:哏!你這誑上的弼馬溫,當年撞那禍時,不知帶累我等多少,今日又來此欺人!不要無禮,吃我一鈀!”行者怎肯容情,舉起棒,當頭就打。
他兩個在那半山之中黑夜裏賭鬥。
好殺:行者金睛似閃電,妖魔環眼似銀花。
這一個口噴彩霧,那一個氣吐紅霞。
氣吐紅霞昏處亮,口噴彩霧夜光華。
金箍棒,九齒鈀,兩個英雄實可誇:一個是大聖臨凡世,一個是元帥降天涯。
那個因失威儀成怪物,這個幸逃苦難拜僧家。
鈀去好似龍伸爪,棒迎渾若鳳穿花。
那個道你破人親事如殺父!這個道你強xx幼女正該拿!閒言語,亂喧譁,往往來來棒架鈀。
看看戰到天將曉,那妖精兩膊覺痠麻。
他兩個自二更時分,直鬥到東方發白。
那怪不能迎敵,敗陣而逃,依然又化狂風,徑回洞裏,把門緊閉,再不出頭。
行者
卻說那三人穿林入裏,只見那呆子繃在樹上,聲聲叫喊,痛苦難禁。
行者上前笑道:“好女婿呀!這早晚還不起來謝親,又不到師父處報喜,還在這裏賣解兒耍子哩!咄!你娘呢?你老婆呢?好個繃巴吊拷的女婿呀!”那呆子見他來搶白着羞,咬着牙,忍着疼,不敢叫喊。
沙僧見了老大不忍,放下行李,上前解了繩索救下。
呆子對他們只是磕頭禮拜,其實羞恥難當,有《西江月》爲證:色乃傷身之劍,貪之必定遭殃。
佳人二八好容妝,更比夜叉兇壯。
只有一個原本,再無微利添囊。
好將資本謹收藏,堅守休教放蕩。
那八戒撮土焚香,望空禮拜。
行者道:
“你可認得那些菩薩麼?”八戒道:“我已此暈倒昏迷,眼花撩亂,那認得是誰?”行者把那簡帖兒遞與八戒,八戒見了是頌子,更加慚愧。
沙僧笑道:“二哥有這般好處哩,感得四位菩薩來與你做親!”八戒道:“兄弟再莫題起,不當人子了!從今後,再也不敢妄爲。
就是累折骨頭,也只是摩肩壓擔,隨師父西域去也。
”三藏道:“既如此說纔是。

行者遂領師父上了大路。
在路餐風宿水,行罷多時,忽見有高山擋路,三藏勒馬停鞭道:“徒弟,前面一山,必須仔細,恐有妖魔作耗,侵害吾黨。
”行者道:“馬前但有我等三人,怕甚妖魔?”因此,長老安心前進。
只見那座山,真是好山:高山峻極,大勢崢嶸。
根接崑崙脈,頂摩霄漢中。
白鶴每來棲檜柏,玄猿時復掛藤蘿。
日映晴林,迭迭千條紅霧繞;風生陰壑,飄飄萬道彩雲飛。
幽鳥亂啼青竹裏,錦雞齊鬥野花間。
只見那千年峯、五福峯、芙蓉峯,巍巍凜凜放毫光;萬歲石、虎牙石、三尖石,突突磷磷生瑞氣。
崖前草秀,嶺上梅香。
荊棘密森森,芝蘭清淡淡。
深林鷹鳳聚千禽,古洞麒麟轄萬獸。
澗水有情,曲曲彎彎多繞顧;峯巒不斷,重重迭迭自週迴。
又見那綠的槐,斑的竹,青的鬆,依依千載鬥-華;白的李、紅的桃,翠的柳,灼灼三春爭豔麗。
龍吟虎嘯,鶴舞猿啼。
麋鹿從花出,青鸞對日鳴。
乃是仙山真福地,蓬萊閬苑只如然。
又見些花開花謝山頭景,雲去雲來嶺上峯。
三藏在馬上歡喜道:“徒弟,我一向西來,經歷許多山水,都是那嵯峨險峻之處,更不似此山好景,果然的幽趣非常。
若是相近雷音不遠路,我們好整肅端嚴見世尊。
”行者笑道:“早哩!早哩!正好不得到哩!”沙僧道:“師兄,我們到雷音有多少遠?”行者道:“十萬八千里,十停中還不曾走了一停哩。
”八戒道:“哥啊,要走幾年纔得到?”行者道:“這些路,若論二位賢弟,便十來日也可到;若論我走,一日也好走五十遭,還見日色;若論師
行者辭了菩薩,按落雲頭,將袈裟掛在香楠樹上,掣出棒來,打入黑風洞裏。
那洞裏那得一個小妖?原來是他見菩薩出現,降得那老怪就地打滾,急急都散走了。
行者一發行兇,將他那幾層門上,都積了乾柴,前前後後,一齊發火,把個黑風洞燒做個紅風洞,卻拿了袈裟,駕祥光,轉回直北。
話說那三藏望行者急忙不來,心甚疑惑,不知是請菩薩不至,不知是行者託故而逃,正在那胡猜亂想之中,只見半空中彩霧燦燦,行者忽墜階前,叫道:“師父,袈裟來了。
”三藏大喜,衆僧亦無不歡悅道:“好了!好了!我等性命,今日方纔得全了。
”三藏接了袈裟道:“悟空,你早間去時,原約到飯罷晌午,如何此時日西方回?”行者將那請菩薩施變化降妖的事情,備陳了一遍,三藏聞言,遂設香案,朝南禮拜罷,道:“徒弟啊,既然有了佛衣,可快收拾包裹去也。
”行者道:“莫忙,莫忙。
今日將晚,不是走路的時候,且待明日早行。
”衆僧們一齊跪下道:
“孫老爺說得是。
一則天晚,二來我等有些願心兒,今幸平安,有了寶貝,待我還了願,請老爺散了福,明早再送西行。
”行者道:“正是,正是。
”你看那些和尚,都傾囊倒底,把那火裏搶出的餘資,各出所有,整頓了些齋供,燒了些平安無事的紙,唸了幾卷消災解厄的經。
當晚事畢。
次早方刷扮了馬匹,包裹了行囊出門。
衆僧遠送方回。
行者引路而去,正是那春融時節,但見那:草襯玉驄蹄跡軟,柳搖金線露華新。
桃杏滿林爭豔麗,薜蘿繞徑放精神。
沙堤日暖鴛鴦睡,山澗花香蛺蝶馴。
這般秋去冬殘春過半,不知何年行滿得真文。
師徒們行了五七日荒路,忽一日天色將晚,遠遠的望見一村人家。
三藏道:“悟空,你看那壁廂有座山莊相近,我們去告宿一宵,明日再行何如?”行者道:“且等老孫去看看吉凶,再作區處。
”那師父挽住絲繮,這行者定睛觀看,真個是:竹籬密密,茅屋重重。
參天野樹迎門,曲水溪橋映戶。
道旁楊柳綠依依,園內花開香馥馥。
此時那夕照沉西,處處山林喧鳥雀;晚煙出爨,條條道徑轉牛羊。
又見那食飽雞豚眠屋角,醉酣鄰叟唱歌來。
行者看罷道:“師父請行,定是一村好人家,正可借宿。
”那長老催動白馬,早到街衢之口。
又見一個少年,頭裹綿布,身穿藍襖,持傘揹包,斂-扎褲,腳踏着一雙三耳草鞋,雄糾糾的出街忙步。
行者順手一把扯住道:“那裏去?我問你一個信兒:此間是甚麼地方?”那個人只管苦掙,口裏嚷道:“我莊上沒人,只是我好回信?”行者陪着笑道:“施主莫惱,與人方便,自己方便。
你就與我說說地名何害?我
偈曰:“法本從心生,還是從心滅。
生滅盡由誰,請君自辨別。
既然皆己心,何用別人說?只須下苦功,扭出鐵中血。
絨繩着鼻穿,挽定虛空結。
拴在無爲樹,不使他顛劣。
莫認賊爲子,心法都忘絕。
休教他瞞我,一拳先打徹。
現心亦無心,現法法也輟。
人牛不見時,碧天光皎潔。
秋月一般圓,彼此難分別。

這一篇偈子,乃是玄奘法師悟徹了《多心經》,打開了門戶,那長老常念常存,一點靈光自透。
且說他三衆,在路餐風宿水,帶月披星,早又至夏景炎天。
但見那:花盡蝶無情敘,樹高蟬有聲喧。
野蠶成繭火榴妍,沼內新荷出現。
那日正行時,忽然天晚,又見山路旁邊,有一村舍。
三藏道:“悟空,你看那日落西山藏火鏡,月升東海現冰輪。
幸而道旁有一人家,我們且借宿一宵,明日再走。
”八戒道:“說得是,我老豬也有些餓了,且到人家化些齋吃,有力氣,好挑行李。
”行者道:“這個戀家鬼!你離了家幾日,就生報怨!”八戒道:“哥啊,似不得你這喝風呵煙的人。
我從跟了師父這幾日,長忍半肚飢,你可曉得?”三藏聞之道:“悟能,你若是在家心重呵,不是個出家的了,你還回去罷。
那呆子慌得跪下道:“師父,你莫聽師兄之言。
他有些贓埋人。
我不曾報怨甚的,他就說我報怨。
我是個直腸的癡漢,我說道肚內飢了,好尋個人家化齋,他就罵我是戀家鬼。
師父啊,我受了菩薩的戒行,又承師父憐憫,情願要伏侍師父往西天去,誓無退悔,這叫做恨苦修行,怎的說不是出家的話!”三藏道:“既是如此,你且起來。

那呆子縱身跳起,口裏絮絮叨叨的,挑着擔子,只得死心塌地,跟着前來。
早到了路旁人家門首,三藏下馬,行者接了繮繩,八戒歇了行李,都佇立綠蔭之下。
三藏拄着九環錫杖,按按藤纏篾織斗篷,先奔門前,只見一老者,斜倚竹牀之上,口裏嚶嚶的唸佛。
三藏不敢高言,慢慢的叫一聲:“施主,問訊了。
”那老者一骨魯跳將起來,忙斂衣襟,出門還禮道:“長老,失迎。
你自那方來的?到我寒門何故?”三藏道:“貧僧是東土大唐和尚,奉聖旨上雷音寺拜佛求經。
適至寶方天晚,意投檀府告借一宵,萬祈方便方便。
”那老兒擺手搖頭道:“去不得,西天難取經。
要取經,往東天去罷。
”三藏口中不語,意下沉吟:“菩薩指道西去,怎麼此老說往東行?東邊那得有經?”靦腆難言,半晌不答。
卻說行者索性兇頑,忍不住,上前高叫道:“那老兒,你這們大年紀,全不曉事。
我出家人遠來借宿,就把這厭鈍的話虎唬我。
十分你家窄狹,沒處睡時,我們在樹底下,好道也坐一夜,不打
卻說那五十個敗殘的小妖,拿着些破旗破鼓,撞入洞裏,報道:“大王,虎先鋒戰不過那毛臉和尚,被他趕下東山坡去了。
”老妖聞說,十分煩惱,正低頭不語,默思計策,又有把前門的小妖道:“大王,虎先鋒被那毛臉和尚打殺了,拖在門口罵戰哩。
”那老妖聞言,愈加煩惱道:“這廝卻也無知!我倒不曾吃他師父,他轉打殺我家先鋒,可恨!可恨!”叫:“取披掛來。
我也只聞得講甚麼孫行者,等我出去,看是個甚麼九頭八尾的和尚,拿他進來,與我虎先鋒對命。
”衆小妖急急擡出披掛。
老妖結束齊整,綽一杆三股鋼叉,帥羣妖跳出本洞。
那大聖停立門外,見那怪走將出來,着實驍勇。
看他怎生打扮,但見:金盔晃日,金甲凝光。
盔上纓飄山雉尾,羅袍罩甲淡鵝黃。
勒甲絛盤龍耀彩,護心鏡繞眼輝煌。
鹿皮靴,槐花染色;錦圍裙,柳葉絨妝。
手持三股鋼叉利,不亞當年顯聖郎。
那老妖出得門來,厲聲高叫道:“那個是孫行者?”這行者腳-着虎怪的皮囊,手執着如意的鐵棒,答道:“你孫外公在此,送出我師父來!”那怪仔細觀看,見行者身軀鄙猥,面容羸瘦,不滿四尺,笑道:“可憐!可憐!我只道是怎麼樣扳翻不倒的好漢,原來是這般一個骷髏的病鬼!”行者笑道:“你這個兒子,忒沒眼色!你外公雖是小小的,你若肯照頭打一叉柄,就長三尺。
”那怪道:“你硬着頭,吃吾一柄。
”大聖公然不懼。
那怪果打一下來,他把腰躬一躬,足長了三尺,有一丈長短,慌得那妖把鋼叉按住,喝道:“孫行者,你怎麼把這護身的變化法兒,拿來我門前使喚!莫弄虛頭!走上來,我與你見見手段!”行者笑道:“兒子啊!常言道:留情不舉手,舉手不留情。
你外公手兒重重的,只怕你捱不起這一棒!”那怪那容分說,拈轉鋼叉,望行者當胸就刺。
這大聖正是會家不忙,忙家不會,理開鐵棒,使一個烏龍掠地勢,撥開鋼叉,又照頭便打。
他二人在那黃風洞口,這一場好殺:妖王發怒,大聖施威。
妖王發怒,要拿行者抵先鋒;大聖施威,欲捉精靈救長老。
叉來棒架,棒去叉迎。
一個是鎮山都總帥,一個是護法美猴王。
初時還在塵埃戰,後來各起在中央。
點鋼叉,尖明銳利;如意棒,身黑箍黃。
戳着的魂歸冥府,打着的定見閻王。
全憑着手疾眼快,必須要力壯身強。
兩家捨死忘生戰,不知那個平安那個傷!
那老妖與大聖鬥經三十回合,不分勝敗。
這行者要見功績,使一個身外身的手段:把毫毛揪下一把,用口嚼得粉碎,望上一噴,叫聲“變!”變有百十個行者,都是一樣打扮,各執一根鐵棒,把那怪圍在空中。
那怪害怕,也使一般
詩曰:奉法西來道路賒,秋風漸浙落霜花。
乖猿牢鎖繩休解,劣馬勤兜鞭莫加。
木母金公原自合,黃婆赤子本無差。
咬開鐵彈真消息,般若波羅到彼家。
這回書,蓋言取經之道,不離乎一身務本之道也。
卻說他師徒四衆,了悟真如,頓開塵鎖,自跳出性海流沙,渾無掛礙,徑投大路西來。
歷遍了青山綠水,看不盡野草閒花。
真個也光陰迅速,又值九秋,但見了些楓葉滿山紅,黃花耐晚風。
老蟬吟漸懶,愁蟋思無窮。
荷破青絝扇,橙香金彈叢。
可憐數行雁,點點遠排空。
正走處,不覺天晚。
三藏道:“徒弟,如今天色又晚,卻往那裏安歇?”行者道:“師父說話差了,出家人餐風宿水,臥月眠霜,隨處是家。
又問那裏安歇,何也?”豬八戒道:“哥啊,你只知道你走路輕省,那裏管別人累墜?自過了流沙河,這一向爬山過嶺,身挑着重擔,老大難捱也!須是尋個人家,一則化些茶飯,二則養養精神,纔是個道理。
”行者道:“呆子,你這般言語,似有報怨之心。
還象在高老莊,倚懶不求福的自在,恐不能也。
既是秉正沙門,須是要吃辛受苦,才做得徒弟哩。
”八戒道:“哥哥,你看這擔行李多重?”行者道:“兄弟,自從有了你與沙僧,我又不曾挑着,那知多重?”八戒道:“哥啊,你看看數兒麼:四片黃藤蔑,長短八條繩。
又要防陰雨,氈包三四層。
匾擔還愁滑,兩頭釘上釘。
銅鑲鐵打九環杖,篾絲藤纏大斗篷。
似這般許多行李,難爲老豬一個逐日家擔着走,偏你跟師父做徒弟,拿我做長工!”行者笑道:“呆子,你和誰說哩?”八戒道:“哥哥,與你說哩。
”行者道:“錯和我說了。
老孫只管師父好歹,你與沙僧,專管行李馬匹。
但若怠慢了些兒,孤拐上先是一頓粗棍!”
八戒道:“哥啊,不要說打,打就是以力欺人。
我曉得你的尊性高傲,你是定不肯挑;但師父騎的馬,那般高大肥盛,只馱着老和尚一個,教他帶幾件兒,也是弟兄之情。
”行者道:“你說他是馬哩!他不是凡馬,本是西海龍王敖閏之子,喚名龍馬三太子。
只因縱火燒了殿上明珠,被他父親告了忤逆,身犯天條,多虧觀音菩薩救了他的性命,他在那鷹愁陡澗,久等師父,又幸得菩薩親臨,卻將他退鱗去角,摘了項下珠,才變做這匹馬,願馱師父往西天拜佛。
這個都是各人的功果,你莫攀他。
”那沙僧聞言道:“哥哥,真個是龍麼?”行者道:“是龍。
”八戒道:“哥啊,我聞得古人云,龍能噴雲曖霧,播土揚沙。
有巴山捎嶺的手段,有翻江攪海的神通。
怎麼他今日這等慢慢而走?”行者道:“你要他快走,我教他快走個兒你看。
”好大聖,把
詩曰:處世須存心上刃,修身切記寸邊而。
常言刃字爲生意,但要三思戒怒欺。
上士無爭傳亙古,聖人懷德繼當時。
剛強更有剛強輩,究竟終成空與非。
卻說那鎮元大仙用手攙着行者道:“我也知道你的本事,我也聞得你的英名,只是你今番越理欺心,縱有騰那,脫不得我手。
我就和你講到西天,見了你那佛祖,也少不得還我人蔘果樹。
你莫弄神通!”行者笑道:“你這先生好小家子樣!若要樹活,有甚疑難!早說這話,可不省了一場爭競?”大仙道:“不爭競,我肯善自饒你?”行者道:“你解了我師父,我還你一顆活樹如何?”大仙道:“你若有此神通,醫得樹活,我與你八拜爲交,結爲兄弟。
”行者道:“不打緊,放了他們,老孫管教還你活樹。
”大仙諒他走不脫,即命解放了三藏、八戒、沙僧。
沙僧道:“師父啊,不知師兄搗得是甚麼鬼哩。

八戒道:“甚麼鬼!這叫做當面人情鬼!樹死了,又可醫得活?
他弄個光皮散兒好看,者着求醫治樹,單單了脫身走路,還顧得你和我哩!”三藏道:“他決不敢撒了我們,我們問他那裏求醫去。
”遂叫道:“悟空,你怎麼哄了仙長,解放我等?”行者道:
“老孫是真言實語,怎麼哄他?”三藏道:“你往何處去求方?”行者道:“古人云,方從海上來。
我今要上東洋大海,遍遊三島十洲,訪問仙翁聖老,求一個起死回生之法,管教醫得他樹活。

三藏道:“此去幾時可回?”行者道:“只消三日。
”三藏道:“既如此,就依你說,與你三日之限。
三日裏來便罷,若三日之外不來,我就念那話兒經了。
”行者道:“遵命,遵命。
”你看他急整虎皮裙,出門來對大仙道:“先生放心,我就去就來。
你卻要好生伏侍我師父,逐日家三茶六飯,不可欠缺。
若少了些兒,老孫回來和你算帳,先搗塌你的鍋底。
衣服禳了,與他漿洗漿洗。
臉兒黃了些兒,我不要;若瘦了些兒,不出門。
”那大仙道:“你去,你去,定不教他忍餓。

好猴王,急縱-鬥雲,別了五莊觀,徑上東洋大海。
在半空中,快如掣電,疾如流星,早到蓬萊仙境。
按雲頭,仔細觀看,真個好去處!有詩爲證,詩曰:大地仙鄉列聖曹,蓬萊分合鎮波濤。
瑤臺影蘸天心冷,巨闕光浮海面高。
五色煙霞含玉籟,九霄星月射金鰲。
西池王母常來此,奉祝三仙幾次桃。
那行者看不盡仙景,徑入蓬萊。
正然走處,見白雲洞外,鬆陰之下,有三個老兒圍棋:觀局者是壽星,對局者是福星、祿星。
行者上前叫道:“老弟們,作揖了。
”那三星見了,拂退棋枰,回禮道:“大聖何來?”行者道:“特來尋你們耍子。
”壽星道
卻說那大聖雖被唐僧逐趕,然猶思念,感嘆不已,早望見東洋大海,道:“我不走此路者,已五百年矣!”只見那海水:煙波蕩蕩,巨浪悠悠。
煙波蕩蕩接天河,巨浪悠悠通地脈。
潮來洶涌,水浸灣環。
潮來洶涌,猶如霹靂吼三春;水浸灣環,卻似狂風吹九夏。
乘龍福老,往來必定皺眉行;跨鶴仙童,反覆果然憂慮過。
近岸無村社,傍水少漁舟。
浪卷千年雪,風生六月秋。
野禽憑出沒,沙鳥任沉浮,眼前無釣客,耳畔只聞鷗。
海底游魚樂,天邊過雁愁。
那行者將身一縱,跳過了東洋大海,早至花果山。
按落雲頭,睜睛觀看,那山上花草俱無,煙霞盡絕;峯巖倒塌,林樹焦枯。
你道怎麼這等?只因他鬧了天宮,拿上界去,此山被顯聖二郎神,率領那梅山七弟兄,放火燒壞了。
這大聖倍加悽慘,有一篇敗山頹景的古風爲證,古風雲:回顧仙山兩淚垂,對山悽慘更傷悲。
當時只道山無損,今日方知地有虧。
可恨二郎將我滅,堪嗔小聖把人欺。
行兇掘你先靈墓,無干破爾祖墳基。
滿天霞霧皆消蕩,遍地風雲盡散稀。
東嶺不聞斑虎嘯,西山那見白猿啼?北溪狐兔無蹤跡,南谷獐-沒影遺。
青石燒成千塊土,碧砂化作一堆泥。
洞外喬松皆倚倒,崖前翠柏盡稀少。
椿杉槐檜慄檀焦,桃杏李梅梨棗了。
柘絕桑無怎養蠶?柳稀竹少難棲鳥。
峯頭巧石化爲塵,澗底泉幹都是草。
崖前土黑沒芝蘭,路畔泥紅藤薜攀。
往日飛禽飛那處?當時走獸走何山?
豹嫌蟒惡傾頹所,鶴避蛇回敗壞間。
想是日前行惡念,致令目下受艱難。
那大聖正當悲切,只聽得那芳草坡前、曼荊凹裏響一聲,跳出七八個小猴,一擁上前,圍住叩頭,高叫道:“大聖爺爺!今日來家了?”美猴王道:“你們因何不耍不頑,一個個都潛蹤隱跡?我來多時了,不見你們形影,何也?”羣猴聽說,一個個垂淚告道:“自大聖擒拿上界,我們被獵人之苦,着實難捱!怎禁他硬弩強弓,黃鷹劣犬,網扣槍鉤,故此各惜性命,不敢出頭頑耍,只是深潛洞府,遠避窩巢,飢去坡前偷草食,渴來澗下吸清泉。
卻纔聽得大聖爺爺聲音,特來接見,伏望扶持。
”那大聖聞得此言,愈加悽慘,便問:“你們還有多少在此山上?”羣猴道:
“老者小者,只有千把。
”大聖道:“我當時共有四萬七千羣妖,如今都往那裏去了?”羣猴道:“自從爺爺去後,這山被二郎菩薩點上火,燒殺了大半。
我們蹲在井裏,鑽在澗內,藏於鐵板橋下,得了性命。
及至火滅煙消,出來時,又沒花果養贍,難以存活,別處又去了一半。
我們這一半,捱苦的住在山中,這兩年,又被些打獵的搶了一半去也。
”行者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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