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小丘西行百二十步,隔篁竹,聞水聲,如鳴珮環,心樂之。
伐竹取道,下見小潭,水尤清冽。
全石以為底,近岸,卷石底以出,為坻,為嶼,為嵁,為岩。
青樹翠蔓,蒙絡搖綴,參差披拂。
潭中魚可百許頭,皆若空游無所依,日光下澈,影布石上。
佁然不動,俶爾遠逝,往來翕忽,似與游者相樂。
潭西南而望,斗折蛇行,明滅可見。
其岸勢犬牙差互,不可知其源。
坐潭上,四面竹樹環合,寂寥無人,淒神寒骨,悄愴幽邃。
以其境過清,不可久居,乃記之而去。
同游者:吳武陵,龔古,余弟宗玄。
隸而從者,崔氏二小生,曰恕己,曰奉壹。
臣某言:伏以佛者,夷狄之一法耳,自後漢時流入中國,上古未嘗有也。
昔者黃帝在位百年,年百一十歲;少昊在位八十年,年百歲;顓頊在位七十九年,年九十八歲;帝嚳在位七十年,年百五歲;帝堯在位九十八年,年百一十八歲;帝舜及禹,年皆百歲。
此時天下太平,百姓安樂壽考,然而中國未有佛也。
其後殷湯亦年百歲,湯孫太戊在位七十五年,武丁在位五十九年,書史不言其年壽所極,推其年數,蓋亦俱不減百歲。
周文王年九十七歲,武王年九十三歲,穆王在位百年。
此時佛法亦未入中國,非因事佛而致然也。
漢明帝時,始有佛法,明帝在位,才十八年耳。
其後亂亡相繼,運祚不長。
宋、齊、梁、陳、元魏已下,事佛漸謹,年代尤促。
惟梁武帝在位四十八年,前後三度捨身施佛,宗廟之祭,不用牲牢,晝日一食,止於菜果,其後競爲侯景所逼,餓死臺城,國亦尋滅。
事佛求福,乃更得禍。
由此觀之,佛不足事,亦可知矣。
高祖始受隋禪,則議除之。
當時羣臣材識不遠,不能深知先王之道,古今之宜,推闡聖明,以救斯弊,其事遂止,臣常恨焉。
伏維睿聖文武皇帝陛下,神聖英武,數千百年已來,未有倫比。
即位之初,即不許度人爲僧尼道,又不許創立寺觀。
臣常以爲高祖之志,必行於陛下之手,今縱未能即行,豈可恣之轉令盛也?
今聞陛下令羣僧迎佛骨於鳳翔,御樓以觀,舁入大內,又令諸寺遞迎供養。
臣雖至愚,必知陛下不惑於佛,作此崇奉,以祈福祥也。
直以年豐人樂,徇人之心,爲京都士庶設詭異之觀,戲玩之具耳。
安有聖明若此,而肯信此等事哉!然百姓愚冥,易惑難曉,苟見陛下如此,將謂真心事佛,皆雲:“天子大聖,猶一心敬信;百姓何人,豈合更惜身命!”焚頂燒指,百十爲羣,解衣散錢,自朝至暮,轉相仿效,惟恐後時,老少奔波,棄其業次。
若不即加禁遏,更歷諸寺,必有斷臂臠身以爲供養者。
傷風敗俗,傳笑四方,非細事也。
夫佛本夷狄之人,與中國言語不通,衣服殊制;口不言先王之法言,身不服先王之法服;不知君臣之義,父子之情。
假如其身至今尚在,奉其國命,來朝京師,陛下容而接之,不過宣政一見,禮賓一設,賜衣一襲,衛而出之於境,不令惑衆也。
況其身死已久,枯朽之骨,兇穢之餘,豈宜令入宮禁?
孔子曰:“敬鬼神而遠之。
”古之諸侯,行吊於其國,尚令巫祝先以桃茹祓除不祥,然後進吊。
今無故取朽穢之物,親臨觀之,巫祝不先,桃茹不用,羣臣不言其非,御史不舉其失,臣實恥之。
乞以此骨付之有司,投諸水火,永絕根本,斷天下之疑,絕後代之惑
永州之野產異蛇,黑質而白章,觸草木,盡死;以齧人,無御之者。
然得而腊之以爲餌,可以已大風、攣踠、瘻、癘,去死肌,殺三蟲。
其始太醫以王命聚之,歲賦其二;募有能捕之者,當其租入。
永之人爭奔走焉。
有蔣氏者,專其利三世矣。
問之,則曰:“吾祖死於是,吾父死於是,今吾嗣爲之十二年,幾死者數矣。
”言之,貌若甚戚者。
餘悲之,且曰:“若毒之乎?餘將告於蒞事者,更若役,復若賦,則何如?”
蔣氏大戚,汪然出涕曰:“君將哀而生之乎?則吾斯役之不幸,未若復吾賦不幸之甚也。
向吾不爲斯役,則久已病矣。
自吾氏三世居是鄉,積於今六十歲矣。
而鄉鄰之生日蹙,殫其地之出,竭其廬之入。
號呼而轉徙,飢渴而頓踣。
觸風雨,犯寒暑,呼噓毒癘,往往而死者相藉也。
曩與吾祖居者,今其室十無一焉。
與吾父居者,今其室十無二三焉。
與吾居十二年者,今其室十無四五焉。
非死則徙爾。
而吾以捕蛇獨存。
悍吏之來吾鄉,叫囂乎東西,隳突乎南北;譁然而駭者,雖雞狗不得寧焉。
吾恂恂而起,視其缶,而吾蛇尚存,則弛然而臥。
謹食之,時而獻焉。
退而甘食其土之有,以盡吾齒。
蓋一歲之犯死者二焉,其餘則熙熙而樂,豈若吾鄉鄰之旦旦有是哉。
今雖死乎此,比吾鄉鄰之死則已後矣,又安敢毒耶?”
餘聞而愈悲,孔子曰:“苛政猛於虎也!”吾嘗疑乎是,今以蔣氏觀之,猶信。
嗚呼!孰知賦斂之毒有甚是蛇者乎!故爲之說,以俟夫觀人風者得焉。
臣聞求木之長者,必固其根本;欲流之遠者,必浚其泉源;思國之安者,必積其德義。
源不深而望流之遠,根不固而求木之長,德不厚而思國之理,臣雖下愚,知其不可,而況於明哲乎!人君當神器之重,居域中之大,將崇極天之峻,永保無疆之休。
不念居安思危,戒奢以儉,德不處其厚,情不勝其欲,斯亦伐根以求木茂,塞源而欲流長者也。
凡百元首,承天景命,莫不殷憂而道著,功成而德衰。
有善始者實繁,能克終者蓋寡,豈(其)取之易而守之難乎?昔取之而有餘,今守之而不足,何也?夫在殷憂,必竭誠以待下;既得志,則縱情以傲物。
竭誠則吳越爲一體,傲物則骨肉爲行路。
雖董之以嚴刑,振之以威怒,終苟免而不懷仁,貌恭而不心服。
怨不在大,可畏惟人;載舟覆舟,所宜深慎;奔車朽索,其可忽乎!
君人者,誠能見可欲則思知足以自戒,將有作則思知止以安人,念高危則思謙沖而自牧,懼滿溢則思江海下百川,樂盤遊則思三驅以爲度,憂懈怠則思慎始而敬終,慮壅蔽則思虛心以納下,懼讒邪則思正身以黜惡,恩所加則思無因喜以謬賞;罰所及則思無因怒而濫刑。
總此十思,弘茲九德,簡能而任之,擇善而從之,則智者盡其謀,勇者竭其力,仁者播其惠,信者效其忠。
文武爭馳,在君無事,可以盡豫遊之樂,可以養松喬之壽,鳴琴垂拱,不言而化。
何必勞神苦思,代下司職,役聰明之耳目,虧無爲之大道哉?
年、月、日,季父愈聞汝喪之七日,乃能銜哀致誠,使建中遠具時羞之奠,告汝十二郎之靈:
嗚呼!吾少孤,及長,不省所怙,惟兄嫂是依。
中年兄歿南方,吾與汝俱幼,從嫂歸葬河陽。
既又與汝就食江南,零丁孤苦,未嘗一日相離也。
吾上有三兄,皆不幸早世。
承先人後者,在孫惟汝,在子惟吾。
兩世一身,形單影隻。
嫂嘗撫汝指吾而言曰:“韓氏兩世,惟此而已!”汝時尤小,當不復記憶;吾時雖能記憶,亦未知其言之悲也。
吾年十九,始來京城。
其後四年,而歸視汝。
又四年,吾往河陽省墳墓,遇汝從嫂喪來葬。
又二年,吾佐董丞相於汴州,汝來省吾,止一歲,請歸取其孥。
明年,丞相薨,吾去汴州,汝不果來。
是年,吾佐戎徐州,使取汝者始行,吾又罷去,汝又不果來。
吾念汝從於東,東亦客也,不可以久;圖久遠者,莫如西歸,將成家而致汝。
嗚呼!孰謂汝遽去吾而歿乎!吾與汝俱少年,以爲雖暫相別,終當久相與處。
故舍汝而旅食京師,以求斗斛之祿。
誠知其如此,雖萬乘之公相,吾不以一日輟汝而就也。
去年,孟東野往,吾書與汝曰:“吾年未四十,而視茫茫,而發蒼蒼,而齒牙動搖。
念諸父與諸兄,皆康強而早世,如吾之衰者,其能久存乎?吾不可去,汝不肯來,恐旦暮死,而汝抱無涯之戚也。
”孰謂少者歿而長者存,強者夭而病者全乎?
嗚呼!其信然邪?其夢邪?其傳之非其真邪?信也,吾兄之盛德而夭其嗣乎?汝之純明而不克蒙其澤乎?少者強者而夭歿,長者衰者而存全乎?未可以爲信也!夢也,傳之非其真也,東野之書,耿蘭之報,何爲而在吾側也?嗚呼!其信然矣!吾兄之盛德而夭其嗣矣,汝之純明宜業其家者,不克蒙其澤矣。
所謂天者誠難測,而神者誠難明矣。
所謂理者不可推,而壽者不可知矣!
雖然,吾自今年來,蒼蒼者或化而爲白矣;動搖者或脫而落矣,毛血日益衰,志氣日益微,幾何不從汝而死也?死而有知,其幾何離?其無知,悲不幾時,而不悲者無窮期矣。
汝之子始十歲,吾之子始五歲,少而強者不可保,如此孩提者,又可冀其成立邪?嗚呼哀哉!嗚呼哀哉!
汝去年書雲:“比得軟腳病,往往而劇。
”吾曰:“是疾也,江南之人,常常有之。
”未始以爲憂也。
嗚呼,其竟以此而殞其生乎?抑別有疾而至斯極乎?
汝之書,六月十七日也;東野雲,汝歿以六月二日;耿蘭之報無月日。
蓋東野之使者,不知問家人以月日;如耿蘭之報,不知當言月日。
東野與吾書,乃問使者,使者妄稱以應之耳。
其然乎?其不然乎?
今吾使建中祭汝,吊汝之孤與汝之乳母。
近臘月下,景氣和暢,故山殊可過。
足下方溫經,猥不敢相煩,輒便往山中,憩感配寺,與山僧飯訖而去。
北涉玄灞,清月映郭。
夜登華子崗,輞水淪漣,與月上下。
寒山遠火,明滅林外。
深巷寒犬,吠聲如豹。
村墟夜舂,復與疏鐘相間。
此時獨坐,僮僕靜默,多思曩昔,攜手賦詩,步仄徑,臨清流也。
當待春中,草木蔓發,春山可望,輕鰷出水,白鷗矯翼,露溼青皋,麥隴朝雊,斯之不遠,倘能從我遊乎?非子天機清妙者,豈能以此不急之務相邀?然是中有深趣矣!無忽。
因馱黃檗人往,不一。
山中人王維白。
國子先生晨入太學,招諸生立館下,誨之曰:「業精於勤,荒於嬉;行成於思,毀於隨。
方今聖賢相逢,治具畢張,拔去凶邪,登崇畯良。
占小善者率以録,名一藝者無不庸,爬羅剔抉,刮垢磨光。
蓋有幸而獲選,孰云多而不揚。
諸生業患不能精,無患有司之不明,行患不能成,無患有司之不公。」
言未既,有笑於列者曰:「先生欺余哉!弟子事先生,於茲有年矣。
先生口不絶吟於六藝之文,手不停披於百家之編。
記事者必提其要,纂言者必鉤其玄。
貪多務得,細大不捐,焚膏油以繼晷,恆矻矻以窮年。
先生之業,可謂勤矣。
抵排異端,攘斥佛老。
補苴罅漏,張皇幽眇。
尋墜緒之茫茫,獨旁搜而遠紹。
障百川而東之,回狂瀾於既倒。
先生之於儒,可謂有勞矣。
沈浸醲鬱,含英咀華。
作爲文章,其書滿家。
上規姚姒。
渾渾無涯。
《周誥》《殷盤》,佶屈聱牙。
《春秋》謹嚴,《左氏》浮誇。
《易》奇而法,《詩》正而葩。
下逮《莊》《騷》,太史所録,子雲相如,同工異曲。
先生之於文,可謂閎其中而肆其外矣。
少始知學,勇於敢爲:長通於方,左右具宜。
先生之於爲人,可謂成矣。
然而公不見信於人,私不見助於友,跋前躓後,動輒得咎。
暫爲御史,遂竄南夷;三年博士,冗不見治。
命與仇謀,取敗幾時。
冬煖而兒號寒,年豐而妻啼饑。
頭童齒豁,竟死何裨!不知慮此,而反教人爲?」
先生曰:「吁!子來前,夫大木爲杗,細木爲桷,欂櫨侏儒,椳闑扂楔,各得其宜,施以成室者,匠氏之工也;玉劄丹砂,赤箭青芝,牛溲馬勃,敗鼓之皮,俱收並蓄,待用無遺者,醫師之良也;登明選公,雜進巧拙,紆餘爲妍,卓犖爲傑,校短量長,惟器是適者,宰相之方也。
昔者孟軻好辯,孔道以明,轍環天下,卒老於行;荀卿守正,大論是宏,逃讒於楚,廢死蘭陵。
是二儒者,吐辭爲經,舉足爲法,絕類離倫,優入聖域。
其遇於世何如也?今先生學雖勤而不繇其統,言雖多而不要其中,文雖奇而不濟於用,行雖修而不顯於眾,猶且月費俸錢,歲靡廩粟,子不知耕,婦不知織,乘馬從徒,安坐而食,踵常途之促促,窺陳編以盜竊。
然而聖主不加誅,宰相不見斥,茲非其幸歟!動而得謗,名亦隨之,投閑置散,乃分之宜。
若夫商財賄之有亡,計班資之崇庳,忘已量之所稱,指前人之瑕疵,是所謂詰匠氏之不以杙爲楹,而訾醫師以昌陽引年,欲進其豨苓也。」
夫人諱婉順,字嚴正,其先後魏穆帝叱羅皇后之苗裔,至孝文帝,除叱以羅爲姓,代居河南,今望属焉。
夫人孝德自天,威儀盛序。
動循禮則,立性聪明。
八歲丁母憂,擗地號天,風雲爲之慘色;一紀鍾家禍,絶浆泣血,鳥獸於焉助悲。
荏冉歲時,祥襜俄畢。
作嬪君子,纔逾卝年。
既而禮就移天,蘋蘩是薦。
孰謂禍来福去,元昆夭傷,攀慕哀摧,屠肝碎骨。
夫人乃興言曰:大事未舉,撫膺切心,形骸孤藐,何所恃賴。
宗戚之内,覩之者悽傷;閨閫之外,聞之者慨歎。
故知家廟之間,不施敬於人而人自敬;丘壠之間,不施哀於人而人自哀。
譬若貯水物中,方圓有象;發生春首,小大無偏。
夫人乃罄囊中之資,遵合祔之禮,爰及亡兄棺櫬,亦列以陪塋。
每感節蒸嘗,冀神通配享。
虔誠如在,終身不忘。
而能克諧六親,養均七子,躬組紝之事,服澣濯之衣。
隋開府儀同三司、使持節靈州諸軍事、靈州刺史、石保縣開國公昇,夫人之高祖也。
皇駙馬都尉、驃騎大将軍、右宗衛率、平氏縣開國公儼,夫人之曾祖也。
皇金明公主男福延,夫人之祖也,高尚不仕,志逸山林。
戀繁華於市朝,挹清虚於泉石。
皇朝散大夫行嘉州司倉參軍暕,夫人之父也。
夫人即司倉之第二女。
容華婉麗,詞藻清切。
仁心既廣,品物無倦。
禮則恒持,諸親咸仰。
唤子有嚙指之感,臨事無投杼之惑。
蒼穹不憗,禍来斯鍾。
以天寶五載,景戌,律中沽洗,日在胃建,壬辰癸丑朔丁巳土满,因寒節永慕,兼之冷食,遂至遘疾,薨於義寧里之私第,春秋四百五十甲子。
嗚呼,哀哉!天乎,天乎!禍出不圖,其福何在。
哲人斯殂,痛惜行邁,哀傷路隅。
吊禽夜叫,白馬朝趍。
知神理之難測,孰不信其命夫。
㥋以天寶六載,丁亥,律應夹鍾,日在奎建,癸卯丁未朔己酉土破,遷合于元府君舊塋,禮也。
嗚呼,嗚呼!松檟兹合,魂神式安。
閟泉扃兮已矣,頋風樹而長歎。
府君之德行,前銘已載。
嗣子不疑等,望咸陽之日遠,攀靈轜以摧擗。
號天靡訴,擗地無依。
斵彼燕石,式祈不朽。
乃爲銘曰:
啓先塋兮松檟合,掩舊扃兮無所覩。
痛後嗣兮屠肝心,從今向去終千古。
錢,味甘,大熱,有毒。
偏能駐顏,採澤流潤,善療飢,解困厄之患立驗。
能利邦國,污賢達,畏清廉。
貪者服之,以均平爲良;如不均平,則冷熱相激,令人霍亂。
其藥採無時,採之非禮則傷神。
此既流行,能召神靈,通鬼氣。
如積而不散,則有水火盜賊之災生;如散而不積,則有飢寒困厄之患至。
一積一散謂之道,不以爲珍謂之德,取與合宜謂之義,無求非分謂之禮,博施濟衆謂之仁,出不失期謂之信,入不妨己謂之智。
以此七術精煉,方可久而服之,令人長壽。
若服之非理,則弱志傷神,切須忌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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