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守仁
〔明〕 1472 - 1528 年
明浙江馀姚人,初名云,字伯安,别号阳明子。
十五岁访客居庸、山海间,纵观山川形胜。
好言兵,善射。
弘治十二年进士。
授刑部主事。
正德初,忤刘瑾,廷杖,谪贵州龙场驿丞。
瑾诛,任庐陵知县。
十一年,累擢右佥都御史、巡抚南赣。
镇压大帽山、浰头、横水等处山寨凡八十四处民变,设崇义、和平两县。
十四年,平宁王朱宸濠之乱。
世宗时封新建伯。
嘉靖六年总督两广兼巡抚,镇压断藤峡瑶民八寨。
先后用兵,皆成功迅速。
以病乞归,行至南安而卒。
其学以致良知为主,谓格物致知,当自求诸心,不当求诸物。
弟子极众,世称姚江学派。
以曾筑室阳明洞中,学者称阳明先生。
文章博大昌达,初刻意为词章,后不复措意工拙,而行墨间自有俊爽之气。
有《王文成公全书》。
杖藜何处问虾禅,回首胥村锁暮烟。
一曲渔歌秋浦外,腥风吹满渡头船。
君子之于射也,内志正,外体直,持弓矢审固,而后可以言中,故古者射以观德。
德也者,得之于其心也,君子之学,求以得之于其心,故君子之于射以存其心也。
是故躁于其心者其动妄,荡于其心者其视浮,歉于其心者其气馁,忽于其心者其貌惰,傲于其心者其色矜,五者,心之不存也。
不存也者,不学也。
君子之学于射,以存其心也,是故心端则体正,心敬则容肃,心平则气舒,心专则视审,心通故时而理,心纯故让而恪,心宏故胜而不张、负而不驰,七者备而君子之德成。
君子无所不用其学也,于射见之矣。
故曰:为人君者以为君鹄,为人臣者以为臣鹄,为人父者以为父鹄,为人子者以为子鹄。
射也者,射己之鹄也,鹄也者,心也,各射己之心也,各得其心而已。
故曰:可以观德矣。
作《观德亭记》。
本院巡抚是方,专以弭盗安民为职。
莅任之始,即闻尔等积年流劫乡村,杀害良善,民之被害来告者,月无虚日。
本欲即调大兵剿除尔等,随往福建督征漳寇,意待回军之日剿荡巢穴。
后因漳寇即平,纪验斩获功次七千六百有余,审知当时倡恶之贼不过四五十人,党恶之徒不过四千余众,其余多系一时被胁,不觉惨然兴哀。
因念尔等巢穴之内,亦岂无胁从之人。
况闻尔等亦多大家子弟,其间固有识达事势,颇知义理者。
自吾至此,未尝遣一人抚谕尔等,岂可遽尔兴师剪灭;是亦近于不教而杀,异日吾终有憾于心。
故今特遣人告谕尔等,勿自谓兵力之强,更有兵力强者,勿自谓巢穴之险,更有巢穴险者,今皆悉已诛灭无存。
尔等岂不闻见?夫人情之所共耻者,莫过于身被为盗贼之名;人心之所共愤者,莫甚于身遭劫掠之苦。
今使有人骂尔等为盗,尔必怫然而怒。
尔等岂可心恶其名而身蹈其实?又使有人焚尔室庐,劫尔财货,掠尔妻女,尔必怀恨切骨,宁死必报。
尔等以是加人,人其有不怨者乎?人同此心,尔宁独不知;乃必欲为此,其间想亦有不得已者,或是为官府所迫,或是为大户所侵,一时错起念头,误入其中,后遂不敢出。
此等苦情,亦甚可悯。
然亦皆由尔等悔悟不切。
尔等当初去后贼时,乃是生人寻死路,尚且要去便去;今欲改行从善,乃是死人求生路,乃反不敢,何也?若尔等肯如当初去从贼时,拚死出来,求要改行从善,我官府岂有必要杀汝之理?尔等久习恶毒,忍于杀人,心多猜疑。
岂知我上人之心,无故杀一鸡犬,尚且不忍;况于人命关天,若轻易杀之,冥冥之中,断有还报,殃祸及于子孙,何苦而必欲为此。
我每为尔等思念及此,辄至于终夜不能安寝,亦无非欲为尔等寻一生路。
惟是尔等冥顽不化,然后不得已而兴兵,此则非我杀之,乃天杀之也。
今谓我全无杀尔之心,亦是诳尔;若谓我必欲杀尔,又非吾之本心。
尔等今虽从恶,其始同是朝廷赤子;譬如一父母同生十子,八人为善,二人背逆,要害八人;父母之心须除去二人,然后八人得以安生;均之为子,父母之心何故必欲偏杀二子,不得已也;吾于尔等,亦正如此。
若此二子者一旦悔恶迁善,号泣投诚,为父母者亦必哀悯而收之。
何者?不忍杀其子者,乃父母之本心也;今得遂其本心,何喜何幸如之;吾于尔等,亦正如此。
闻尔等辛苦为贼,所得苦亦不多,其间尚有衣食不充者。
何不以尔为贼之勤苦精力,而用之于耕农,运之于商贾,可以坐致饶富而安享逸乐,放心纵意,游观城市之中,优游田野之内。
岂如今日,担惊受怕,出则畏官避仇,入则防诛惧剿
海宁董萝石者,年六十有八矣,以能诗闻江湖间。
与其乡之业诗者十数辈为诗社,旦夕操纸吟鸣,相与求句字之工,至废寝食,遗生业。
时俗共非笑之,不顾,以为是天下之至乐矣。
嘉靖甲申春,萝石来游会稽,闻阳明子方与其徒讲学山中,以杖肩其瓢笠诗卷来访。
入门,长揖上坐。
阳明子异其气貌,且年老矣,礼敬之。
又询知其为董萝石也,与之语连日夜。
萝石辞弥谦,礼弥下,不觉其席之弥侧也。
退,谓阳明子之徒何生秦曰:“吾见世之儒者支离琐屑,修饰边幅,为偶人之状;其下者贪饕争夺于富贵利欲之场;而尝不屑其所为,以为世岂真有所谓圣贤之学乎,直假道于是以求济其私耳!故遂笃志于诗,而放浪于山水。
今吾闻夫子良知之说,而忽若大寐之得醒,然后知吾向之所为,日夜弊精劳力者,其与世之营营利禄之徒,特清浊之分,而其间不能以寸也。
幸哉!吾非至于夫子之门,则几于虚此生矣。
吾将北面夫子而终身焉,得无既老而有所不可乎?”秦起拜贺曰:“先生之年则老矣,先生之志何壮哉!”入以请于阳明子。
阳明子喟然叹曰:“有是哉?吾未或见此翁也!虽然,齿长于我矣。
师友一也,苟吾言之见信,奚必北面而后为礼乎?”萝石闻之,曰:“夫子殆以予诚之未积欤?”辞归两月,弃其瓢笠,持一缣而来。
谓秦曰:“此吾老妻之所织也。
吾之诚积,若此缕矣。
夫子其许我乎?”秦入以请。
阳明子曰:“有是哉?吾未或见此翁也!今之后生晚进,苟知执笔为文辞,稍记习训诂,则已侈然自大,不复知有纵师学问之事。
见有或纵师问学者,则哄然共非笑,指斥若怪物。
翁以能诗训后进,从之游者遍于江湖,盖居然先辈矣。
一旦闻予言,而弃去其数十年之成业如敝屣,遂求北面而屈礼焉,岂独今之时而未见,若人将古之记传所载,亦未多数也。
夫君子之学,求以变化其气质焉尔。
气质之难变者,以客气之为患,而不能以屈下于人,遂至自是自欺,饰非长敖,卒归于凶顽鄙倍。
故凡世之为子而不能孝,为弟而不能敬,为臣而不能忠者,其始皆起于不能屈下,而客气之为患耳。
敬惟理是从,而不难于屈下,则客气消而天理行。
非天下之大勇,不足以与于此!则如萝石,固吾之师也,而吾岂足以师萝石乎?”萝石曰:“甚哉!夫子之拒我也。
吾不能以俟请矣。
”入而强纳拜焉。
阳明子固辞不获,则许之以师友之间。
与之探禹穴,登炉峰,陟秦望,寻兰亭之遗迹,倘徉于云门、若耶、鉴湖、剡曲。
萝石日有所闻,益充然有得,欣然乐而忘归也。
其乡党之子弟亲友与其平日之为社者,或笑而非,或为诗而招之返,且曰:“翁
循长江而南下,指青阳以幽讨。
启鸿濛之神秀,发九华之天巧。
非效灵于坤轴,孰构奇于玄造!
涉五溪而径入,宿无相之窈窕。
访王生于邃谷,掏金沙之清潦。
凌风雨乎半霄,登望江而远眺。
步千仞之苍壁,俯龙池于深窅。
吊谪仙之遗迹,跻化城之缥缈。
钦钵盂之朝露,见莲花之孤标。
扣云门而望天柱,列仙舞于晴昊。
俨双椒之辟门,真人驾阳云而独蹻。
翠盖平临乎石照,绮霞掩映乎天姥。
二神升于翠微,九子邻于积稻。
炎熇起于玉甑,烂石碑之文藻。
回澄秋于枕月,建少微之星旐。
覆瓯承滴翠之余沥,展旗立云外之旌纛。
下安禅而步逍遥,览双泉于松杪。
逾西洪而憩黄石,悬百丈之灏灏。
濑流觞而萦纡,遗石船于涧道。
呼白鹤于云峰,钓嘉鱼于龙沼。
倚透碧之峗岏,谢尘寰之纷扰。
攀齐云之巉削,鉴琉璃之浩溔。
沿东阳而西历,飱九节之蒲草。
樵人导余以冥探,排碧云之瑶岛。
群峦翳其缪蔼,失阴阳之昏晓。
垂七布之沈沈,灵龟隐而复佻。
履高僧而屧招贤,开白日之杲杲。
试明茗于春阳,汲垂云之渊湫。
凌绣壁而据石屋,何文殊螺髻之蟠纠?
梯拱辰而盼,隳遗光于拾宝。
缁裳迓于黄匏,休圆寂之幽俏。
鸟呼春于丛篁,和云韶之鷕鷕。
唤起促余之晨兴,落星河于檐橑。
护山嘎其惊飞,怪游人之太早。
揽卉木之如濯,被晨辉而争姣。
静镵声之剥啄,幽人剧参蕨于冥杳。
碧鸡哕于青林,鷴翻云而失皓。
隐捣药以校萝,挟提壶饼焦而翔绕。
凤凰承孟冠以相遗,饮沆瀣之仙醥。
羞竹实以嬉翱,集梧枝之袅袅。
岚欲雨而霏霏,鸣湿湿于姜葆。
躐三游而转青,峭拂天香于茫渺。
席泓潭以濯缨,浮桃泻而扬缟。
淙澌澌而落荫,饮猿猱之捷狡。
睨斧柯而升大还,望会仙于云表。
悯子京之故宅,款知微之碧桃。
倏金光之闪映,睫累景于穹坳。
弄玄珠于赤水,舞千尺之潜蛟。
并花塘而峻极,散香林之回飙。
抚浮屠之突兀,泛五钗之翠涛。
袭珍芳于绝巘,袅金步之摇摇。
莎罗踯躅芬敷而灿耀,幢玉女之妖娇。
搴龙鬚于灵宝,堕钵囊之飘摇。
开仙掌于嵚嵌,散青馨之迢迢。
披白云而踸崇寿,见参错之僧寮。
日既夕而山冥,挂星辰于窿嶅。
宿南台之明月,虎夜啸而罴嗥。
鹿麋群游于左右,若将侣幽人之岑寥。
迥高寒其无寐,闻冰壑之洞箫。
溪女厉晴泷而曝术,杂精芩之春苗。
邀予觞以玉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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