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汤,杜陵人也。
父为长安丞,出,汤为儿守舍。
还,鼠盗肉,父怨,笞汤。
汤掘熏得鼠及余肉,劾鼠掠治,传爰书,讯鞫论报,并取鼠与肉,具狱磔堂下。
父见之,视文辞如老狱吏,大惊,遂使书狱。
父死后,汤为长安吏。
周阳侯为诸卿时,尝系长安,汤倾身事之。
及出为侯,大与汤交,遍见贵人。
汤给事内史,为甯成掾,以汤为无害,言大府,调茂陵尉,治方中。
武安侯为丞相,征汤为史,荐补侍御史。
治陈皇后巫蛊狱,深竟党与,上以为能,迁太史大夫。
与赵禹共定诸律令,务在深文,拘守职之吏。
已而禹至少府,汤为廷尉,两人交欢,兄事禹。
禹志在奉公孤立,而汤舞知以御人。
始为小吏,干没,与长安富贾田甲、鱼翁叔之属交私。
及列九卿,收接天下名士大夫,己内心虽不合,然阳浮道与之。
是时,上方乡文学,汤决大狱,欲傅古义,乃请博士弟子治《尚书》、《春秋》,补廷尉史,平亭疑法。
奏谳疑,必奏先为上分别其原,上所是,受而著谳法廷尉挈令,扬主之明。
奏事即谴,汤摧谢,乡上意所便,必引正监掾史贤者,曰:“固为臣议,如上责臣,臣弗用,愚抵此。
”罪常释。
间即奏事,上善之,曰:“臣非知为此奏,乃监、掾、史某所为。
”其欲荐吏,扬人之善、解人之过如此。
所治即上意所欲罪,予监吏深刻者;即上意所欲释,予监吏轻平者。
所治即豪,必舞文巧诋;即下户羸弱,时口言“虽文致法,上裁察。
”于是往往释汤所言。
汤至于大吏,内行修,交通宾客饮食,于故人子弟为吏及贫昆弟,调护之尤厚,其造请诸公,不避寒暑。
是以汤虽文深意忌不专平,然得此声誉。
而深刻吏多为爪牙用者,依于文学之士。
丞相弘数称其美。
及治淮南、衡山、江都反狱,皆穷根本。
严助、伍被,上欲释之,汤争曰:“伍被本造**谋,而助亲幸出入禁闼,腹心之臣,乃交私诸侯如此,弗诛,后不可治。
”上可论之。
其治狱所巧排大臣自以为功,多此类。
繇是益尊任,迁御史大夫。
会浑邪等降,汉大兴兵伐匈奴,山东水旱,贫民流徙,皆卬给县官,县官空虚。
汤承上指,请造白金及五铢钱,笼天下盐铁,排富商大贾,出告缗令,锄豪强并兼之家,舞文巧诋以辅法。
汤每朝奏事,语国家用,日旰,天子忘食。
丞相取充位,天子事皆决汤。
百姓不安其生,骚动,县官所兴未获其利,奸吏并侵渔,于是痛绳以罪。
自公卿以下至于庶人咸指汤。
汤尝病,上自至舍视,其隆贵如此。
匈奴求和亲,群臣议前,博士狄山曰:“和亲便。
”上问其便,山曰:“兵,凶器,未易数动。
高帝欲伐匈奴,大困平城,乃遂
公孙弘,菑川薛人也。
少时为狱吏,有罪,免。
家贫,牧豕海上。
年四十余,乃学《春秋》杂说。
武帝初即位,招贤良文学士,是时,弘年六十,以贤良征为博士。
使匈奴,还报,不合意,上怒,以为不能,弘乃移病免归。
元光五年,复征贤良文学,菑川国复推上弘。
弘谢曰:“前已尝西,用不能罢,愿更选。
”国人固推弘,弘至太常。
上策诏诸儒:
制曰:盖闻上古至治,画衣冠,异章服,而民不犯;阴阳和,五谷登,六畜蕃,甘露降,风雨时,嘉禾兴,朱草生,山不童,泽不涸;麟凤在郊薮,龟龙游于沼,河洛出图书;父不丧子,兄不哭弟;北发渠搜,南抚交阯,舟车所至,人迹所及,跂行喙息,咸得其宜。
朕甚嘉之,今何道而臻乎此?子大夫修先圣之术,明君臣之义,讲论洽闻,有声乎当世,敢问子大夫:天人之道,何所本始?吉凶之效,安所期焉?禹、汤水旱,厥咎何由?仁、义、礼、知四者之宜,当安设施?属统垂业,物鬼变化,天命之符,废兴何如?天文、地理、人事之纪,子大夫习焉。
其悉意正议,详具其对,著之于篇,朕将亲览焉,靡有所隐。
弘对曰:
臣闻上古尧、舜之时,不贵爵常而民劝善,不重刑罚而民不犯,躬率以正而遇民信也;末世贵爵厚赏而民不劝,深刑重罚而奸不止,其上不正,遇民不信也。
夫厚赏重刑未足以劝善而禁非,必信而已矣。
是故因能任官,则分职治;去无用之言,则事情得;不作无用之器,即赋敛省;不夺民时,不妨民力,则百姓富;有德者进,无德者退,则朝廷尊;有功者上,无功者下,则群臣逡;罚当罪,则奸邪止;赏当贤,则臣下劝:凡此八者,治民之本也。
故民者,业之即不争,理得则不怨,有礼则不暴,爱之则亲上,此有天下之急者也。
故法不远义,则民服而不离;和不远礼,则民亲而不暴。
故法之所罚,义之所去也;和之所赏,礼之所取也。
礼义者,民之所服也,而赏罚顺之,则民不犯禁矣。
故画衣冠,异章服,而民不犯者,此道素行也。
臣闻之,气同则从,声比则应。
今人主和德于上,百姓和合于下,故心和则气和,气和则形和,形和则声和,声和则天地之和应矣。
故阴阳和,风雨时,甘露降,五谷登,六畜蕃,嘉禾兴,朱草生,山不童,泽不涸,此和之至也。
故形和则无疾,无疾则不夭,故父不丧子,兄不哭弟。
德配天地,明并日月,则麟凤至,龟龙在郊,河出图,洛出书,远方之君莫不说义,奉币而来朝,此和之极也。
臣闻之,仁者爱也,义者宜也,礼者所履也,智者术之原也。
致利除害,兼爱无私,谓之仁;明是非,立可否,谓之义
张骞,汉中人也,建元中为郎。
时,匈奴降者言匈奴破月氏王,以其头为饮器,月氏遁而怨匈奴,无与共击之。
汉方欲事灭胡,闻此言,欲通使,道必更匈奴中,乃募能使者。
骞以郎应募,使月氏,与堂邑氏奴甘父俱出陇西。
径匈奴,匈奴得之,传诣单于。
单于曰:“月氏在吾北,汉何以得往使?吾欲使越,汉肯听我乎?”留骞十余岁,予妻,有子,然骞持汉节不失。
居匈奴西,骞因与其属亡乡月氏,西走数十日,至大宛。
大宛闻汉之饶财,欲通不得,见骞,喜,问欲何之。
骞曰:“为汉使月氏而为匈奴所闭道,今亡,唯王使人道送我。
诚得至,反汉,汉之赂遗王财物不可胜言。
”大宛以为然,遣骞,为发道译,抵康居。
康居传致大月氏。
大月氏王已为胡所杀,立其夫人为王。
既臣大夏而君之,地肥饶,少寇,志安乐。
又自以远远汉,殊无报胡之心。
骞从月氏至大夏,竟不能得月氏要领。
留岁余,还,并南山,欲从羌中归,复为匈奴所得。
留岁余,单于死,国内乱,骞与胡妻及堂邑父俱亡归汉。
拜骞太中大夫,堂邑父为奉使君。
骞为人强力,宽大信人,蛮夷爱之。
堂邑父胡人,善射,穷急射禽兽给食。
初,骞行时百余人,去十三岁,唯二人得还。
骞身所至者,大宛、大月氏、大夏、康居,而传闻其旁大国五六,具为天子言其地形所有,语皆在《西域传》。
骞曰:“臣在大夏时,见邛竹杖、蜀布,问:‘安得此?’大夏国人曰:‘吾贾人往市之身毒国。
身毒国在大夏东南可数千里。
其俗土著,与大夏同,而卑湿暑热。
其民乘象以战。
其国临大水焉。
’以骞度之,大夏去汉万二千里,居西南。
今身毒又居大夏东南数千里,有蜀物,此其去蜀不远矣。
今使大夏,从羌中,险,羌人恶之;少北,则为匈奴所得;从蜀,宜径,又无寇。
”天子既闻大宛及大夏、安息之属皆大国,多奇物,土著,颇与中国同俗,而兵弱,贵汉财物;其北则大月氏、康居之属,兵强,可以赂遗设利朝也。
诚得而以义属之,则广地万里,重九译,致殊俗,威德遍于四海。
天子欣欣以骞言为然。
乃令因蜀犍为发间使,四道并出:出駹,出莋,出徙、邛,出僰,皆各行一二千里。
其北方闭氐、莋,南方闭巂、昆明。
昆明之属无君长,善寇盗,辄杀略汉使,终莫得通。
然闻其西可千余里,有乘象国,名滇越,而蜀贾间出物者或至焉,于是汉以求大复道始通滇国。
初,汉欲通西南夷,费多,罢之。
及骞言可以通大夏,及复事西南夷。
骞以校尉从大将军击匈奴,知水草处,军得以不乏,乃封骞为博望侯。
是岁,元朔六年也。
后二年,骞为卫尉,与李
昔在颛顼,命南正重司天,火正黎司地。
唐、虞之际,绍重、黎之后,使复典之,至于夏、商,故重、黎氏世序天地。
其在周,程伯林甫其后也。
当宣王时,官失其守而为司马氏。
司马氏世典周史。
惠、襄之间,司马氏适晋。
晋中军随会奔魏,而司马氏入少梁。
自司马氏去周适晋,分散,或在卫,或在赵,或在秦。
其在卫者,相中山。
在赵者,以传剑论显,蒯聩其后也。
在秦者错,与张仪争论,于是惠王使错将兵伐蜀,遂拔,因而守之。
错孙蕲,事武安君白起。
而少梁更名夏阳。
蕲与武安君坑赵长平军,还而与之俱赐死杜邮,葬于华池。
蕲孙昌,为秦王铁官。
当始皇之时,蒯聩玄孙卬为武信君将而徇朝歌。
诸侯之相王,王卬于殷。
汉之伐楚,卬归汉,以其地为河内郡。
昌生毋怿,毋怿为汉市长。
毋怿生喜,喜为五大夫,卒,皆葬高门。
喜生谈,谈为太史公。
太史公学天官于唐都,受《易》于杨何,习道论于黄子。
太史公仕于建元、元封之间,愍学者不达其意而师悖,乃论六家之要指曰:
《易大传》:“天下一致而百虑,同归而殊涂。
”夫阴阳、儒、墨、名、法、道德,此务为治者也。
直所从言之异路,有省不省耳。
尝窃观阴阳之术,大详而众忌讳,使人拘而多畏,然其叙四时之大顺,不可失也。
儒者博而寡要,劳而少功,是以其事难尽从,然其叙君臣、父子之礼,列夫妇、长幼之别,不可易也。
墨者俭而难遵,是以其事不可偏循;然其强本节用,不可废也。
法家严而少恩,然其正君臣上下之分,不可改也。
名家使人俭而善失真,然其正名实,不可不察也。
道家使人精神专一,动合无形,澹足万物。
其为术也,因阴阳之大顺,采儒、墨之善,撮名、法之要,与时迁徙,应物变化,立俗施事,无所不宜,指约而易操,事少而功多。
儒者则不然,以为人主天下之仪表也,君唱臣和,主先臣随。
如此,则主劳而臣佚。
至于大道之要,去健羡,黜聪明,释此而任术。
夫神大用则竭,形大劳则敝;神形蚤衰,欲与天地长久,非所闻也。
夫阴阳,四时、八位、十二度、二十四节各有孝令,曰“顺之者昌,逆之者亡”,未必然也,故曰“使人拘而多畏”。
夫春生、夏长、秋收、冬藏,此天道之大经也,弗顺,则无以为天下纪纲。
故曰“四时之大顺,不可失也”。
夫儒者,以六艺为法,六艺经传以千万数,累世不能通其学,当年不能究其礼。
故曰“博而寡要,劳而少功”。
若夫列君臣、父子之礼,序夫妇、长幼之别,虽百家弗能易也。
墨者亦上尧、舜,言其德行,曰“堂高三尺,土阶三等,茅茨不剪,采椽不斫;饭土簋,
杜周,南阳杜衍人也。
义纵为南阳太守,以周为爪牙,荐之张汤,为廷尉史。
使案边失亡,所论杀甚多。
奏事中意,任用,与减宣更为中丞者十余岁。
周少言重迟,而内深次骨。
宣为左内史,周为廷尉,其治大抵放张汤,而善候司。
上所欲挤者,因而陷之;上所欲释,久系待问而微见其冤状。
客有谓周曰:“君为天下决平,不循三尺法,专以人主意指为狱,狱者固如是乎?”周曰:“三尺安出哉?前主所是著为律,后主所是疏为令;当时为是,何古之法乎!”
至周为廷尉,诏狱亦益多矣。
二千石系者新故相因,不减百余人。
郡吏大府举之延尉,一岁至千余章。
章大者连逮证案数百,小者数十人;远者数千里,近者数百里。
会狱,吏因责如章告劾,不服,以掠笞定之。
于是闻有逮证,皆亡匿。
狱久者至更数赦十余岁而相告言,大氐尽诋以不道,以上延尉及中都官,诏狱逮至六七万人,吏所增加十有余万。
周中废,后为执金吾,逐捕桑弘羊、卫皇后昆弟子刻深,上以为尽力无私,迁为御史大夫。
始周为廷史,有一马,及久任事,列三公,而两子夹河为郡守,家訾累巨万矣。
治皆酷暴,唯少子延年行宽厚云。
延年字幼公,亦明法律。
昭帝初立,大将军霍光秉政,以延年三公子,吏材有余,补军司空。
始元四年,益州蛮夷反,延年以校尉将南阳士击益州,还,为谏大夫。
左将军上官桀父子与盖主、燕王谋为逆乱。
假稻田使者燕仓知其谋,以告大司农杨敞。
敝惶惧,移病,以语延年。
延年以闻,桀等伏辜。
延年封为建平侯。
延年本大将军霍光吏,首发大奸,有忠节,由是擢为太仆、右曹、给事中。
光持刑罚严,延年辅之以宽。
治燕王狱时,御史大夫桑弘羊子迁亡,过父故吏侯史吴。
后迁捕得,伏法。
会赦,侯史吴自出系狱,廷尉王平与少府徐仁杂治反事,皆以为桑迁坐父谋反而侯史吴臧之,非匿反者,乃匿为随者也。
即以赦令除吴罪。
后侍御史治实,以桑迁通经术,知父谋反而不谏争,与反者身无异;侯史吴故三百石吏,首匿迁,不与庶人匿随从者等,吴不得赦。
奏请复治,劾廷尉、少府纵反者。
少府徐仁即丞相车千秋女婿也,故千秋数为侯史吴言。
恐光不听,千秋即召中二千石、博士会公车门,议问吴法。
议者知大将军指,皆执吴为不道。
明日,千秋封上众议,光于是以千秋擅召中二千石以下,外内异言,遂下延尉平、少府仁狱。
朝廷皆恐丞相坐之。
延年乃奏记光争,以为“吏纵罪人,有常法,今更诋吴为不道,恐于法深。
又丞相素无所守持,而为好言于下,尽其素行也。
至擅召中二千石,甚无状。
延年愚,以
相如为郎数岁,会唐蒙使略通夜郎、僰中,发巴、蜀吏卒,千人,郡又多为发转漕万余人,用军兴法诛其渠率。
巴、蜀民大惊恐。
上闻之,乃遣相如责唐蒙等,因谕告巴、蜀民以非上意。
檄曰:
告巴、蜀太守:蛮夷自擅,不讨之日久矣,时侵犯边境,劳士大夫。
陛下即位,存抚天下,集安中国,然后兴师出兵,北征匈奴,单于怖骇,交臂受事,屈膝请和。
康居西域,重译纳贡,稽首来享。
移师东指,闽越相诛;右吊番禺,太子入朝。
南夷之君,西僰之长,常效贡职,不敢惰怠,延颈举踵,喁喁然,皆乡风慕义,欲为臣妾,道里辽远,山川阻深,不能自致。
夫不顺者已诛,而为善者未赏,故道中郎将往宾之,发巴、蜀之士各百人以奉币,卫使者不然,靡有兵革之事,战斗之患。
今闻其乃发军兴制,惊惧子弟,忧患长老,郡又擅为转粟运输,皆非陛下之意也。
当行者或亡逃自贼杀,亦非人臣之节也。
夫边郡之士,闻烽举燧燔,皆摄弓而弛,荷兵而走,流汗相属,惟恐居后,触白刃,冒流矢,议不反顾,计不旋踵,人怀怒心,如报私仇。
彼岂乐死恶生,非编列之民,而与巴、蜀异主哉?计深虑远,急国家之难,而乐尽人臣之道也。
故有剖符之封,析圭而爵,位为通侯,居列东第。
终则遗显号于后世,传土地于子孙,事行甚忠敬,居位甚安佚,名声施于无穷,功烈著而不灭。
是以贤人君子,肝脑涂中原,膏液润野草而不辞也。
今奉币役至南夷,即自贼杀,或亡逃抵诛,身死无名,谥为至愚,耻及父母,为天下笑。
人之度量相越,岂不远哉!然此非独行者之罪也,父兄之教不先,子弟之率不谨,寡廉鲜耻,而俗不长厚也。
其被刑戮,不亦宜乎!
陛下患使者有司之若彼,悼不肖愚民之如此,故遣信使,晓谕百姓以发卒之事,因数之以不忠死亡之罪,让三老孝弟以不教诲之过。
方今田时,重烦百姓,已亲见近县,恐远所溪谷山泽之民不遍闻,檄到,亟下县道,咸谕陛下意,毋忽!
相如还报。
唐蒙已略通夜郎,因通西南夷道,发巴、蜀、广汉卒,作者数万人。
治道二岁,道不成,士卒多物故,费以亿万计。
蜀民及汉用事者多言其不便。
是时邛、莋之君长闻南夷与汉通,得赏赐多,多欲愿为内臣妾,请吏,比南夷。
上问相如,相如曰:“邛、莋、冉、駹者近署,道易通,异时尝通为郡县矣,至汉兴而罢。
今诚复通,为置县,愈于南夷。
”上以为然,乃拜相如为中郎将,建节往使。
副使者王然于、壶弃国、吕越人,驰四乘之传,因巴、蜀吏币物以赂西南夷。
至蜀,太守以下郊迎,县令负弩矢先驱,蜀人以为宠。
于是卓王孙、临邛诸公
严安者,临菑人也。
以故丞相史上书,曰:
臣闻《邹子》曰:“政教文质者,所以云救也,当时则用,过则舍之,有易则易之,故守一而不变者,未睹治之至也。
”今天下人民用财侈靡,车马衣裘宫室皆竞修饰,调五声使有节族,杂五色使有文章,重五味方丈于前,以观欲天下。
彼民之情,见美则愿之,是教民以侈也。
侈而无节,则不可赡,民离本而徼末矣。
未不可徒得,故搢绅者不惮为诈,带剑者夸杀人以矫夺,而世不知愧,故奸轨浸长。
夫佳丽珍怪固顺于耳目,故养失而泰,乐失而淫,礼失而采,教失而伪。
伪、采、淫、泰,非所以范民之道也。
是以天下人民逐利无已,犯法者众。
臣愿为民制度以防其淫,使贫富不相耀以和其心。
心既和平,其性恬安。
恬安不营,则盗贼销,盗贼销,则刑罚少;刑罚少,则阴阳和,四时正,风雨时,草木畅茂,五谷蕃孰,六畜遂字,民不夭厉,和之至也。

臣闻周有天下,其治三百余岁,成、康其隆也,刑错四十余年而不用。
及其衰,亦三百余年,故五伯更起。
伯者,常佐天子兴利除害,诛暴禁邪,匡正海内,以尊天子。
五伯既没,贤圣莫续,天子孤弱,号令不行。
诸侯恣行,强陵弱,众暴寡。
田常篡齐,六卿分晋,并为战国,此民之始苦也。
于是强国务攻,弱国修守,合从连衡,驰车毂击,介胄生虮虱,民无所告诉。
及至秦王,蚕食天下,并吞战国,称号皇帝,一海内之政,坏诸侯之城。
销其兵,铸以为钟虡,示不复用。
元元黎民得免于战国,逢明天子,人人自以为更生。
乡使秦缓刑罚,薄赋敛,省繇役,贵仁义,贱权利,上笃厚,下佞巧,变风易俗,化于海内,则世世必安矣。
秦不行是风,循其故俗,为知巧权利者进,笃厚忠正者退,法严令苛,谄谀者众,日闻其美,意广心逸。
欲威海外,使蒙恬将兵以北攻强胡,辟地进境,戍于北河,飞刍挽粟以随其后。
又使尉屠睢将楼船之士攻越,使监禄凿渠运粮,深入越地,越人遁逃。
旷日持久,粮食乏绝,越人击之,秦兵大败。
秦乃使尉佗将卒以戍越。
当是时,秦祸北构于胡,南挂于越,宿兵于无用之地,进而不得退。
行十余年,丁男被甲,丁女转输,苦不聊生,自经于道树,死者相望。
及秦皇帝崩,天下大畔。
陈胜、吴广举陈,武臣、张耳举赵,项梁举吴,田儋举齐,景驹举郢,周市举魏,韩广举燕,穷山通谷,豪士并起,不可胜载也。
然本皆非公侯之后,非长官之吏,无尺寸之势,起闾巷,杖棘矜,应时而动,不谋而俱起,不约而同会,壤长地进,至乎伯王,时教使然也。
秦贵为天子,富有天下,灭世绝祀,穷兵之祸也。
故周
严助,会稽吴人,严夫子子也,或言族家子也。
郡举贤良,对策百余人,武帝善助对,由是独擢助为中大夫。
后得朱买臣、吾丘寿王、司马相如、主父偃、徐乐严安、东方朔、枚皋、胶仓、终军、严葱奇等,并在左右。
是时,征伐四夷,开置边郡,军旅数发,内改制度,朝廷多事,娄举贤良文学之士。
公孙弘起徒步,数年至丞相,开东阁,延贤人与谋议,朝觐奏事,因言国家便宜。
上令助等与大臣辩论,中外相应以义理之文,大臣数诎。
其尤亲幸者,东方朔、枚皋、严助、吾丘寿王、司马相如。
相如常称疾避事。
朔、皋不根持论,上颇俳优畜之。
唯助与寿王见任用,而助最先进。
建元三年,闽越举兵围东瓯,东瓯告急于汉。
时,武帝年未二十,以问太尉田蚡。
蚡以为越人相攻击,其常事,又数反复,不足烦中国往救也,自秦时弃不属。
于是助诘蚡曰:“特患力不能救,德不能覆,诚能,何故弃之?且秦举咸阳而弃之,何但越也!今小国以穷困来告急,天子不振,尚安所诉,又何以子万国乎?”上曰:“太尉不足与计。
吾新即位,不欲出虎符发兵郡国。
”乃遣助以节发兵会稽。
会稽守欲距法,不为发。
助乃斩一司马,谕意指,遂发兵浮海救东瓯。
未至,闽越引兵罢。
后三岁,闽越复兴兵击南越。
南越守天子约,不敢擅发兵,而上书以闻。
上多其义,大为发兴,遣两将军将兵诛闽越。
淮南王安上书谏曰:
陛下临天下,布德施惠,缓刑罚,薄赋敛,哀鳏寡,恤孤独,养耆老,振匮乏,盛德上隆,和泽下洽,近者亲附,远者怀德,天下摄然,人安其生,自以没身不见兵革。
今闻有司举兵将以诛越,臣安窃为陛下重之。
越,方外之地,劗发文身之民也。
不可以冠带之国法度理也。
自三代之盛,胡越不与受正朔,非强弗能服,威弗能制也,以为不居之地,不牧之民,不足以烦中国也。
故古者封内甸服,封外侯服,侯卫宾服,蛮夷要服,戎狄荒服,远近势异也。
自汉初定已来七十二年,吴越人相攻击者不可胜数,然天子未尝举兵而入其地也。
臣闻越非有城郭邑里也,处溪谷之间,篁竹之中,习于水斗,便于用舟,地深昧而多水险,中国之人不知其势阻而入其地,虽百不当其一。
得其地,不可郡县也;攻之,不可暴取也。
以地图察其山川要塞,相去不过寸数,而间独数百千里,阻险林丛弗能尽著。
视之若易,行之甚难。
天下赖宗庙之灵,方内大宁,戴白之老不见兵革,民得夫妇相守,父子相保,陛下之德也。
越人名为藩臣,贡酎之奉,不输大内,一卒之用不给上事。
自相攻击而陛下发兵救之,是反以中国而劳蛮夷也。
且越人愚戆
东方朔字曼倩,平原厌次人也。
武帝初即位,征天下举方正贤良文学材力之士,待以不次之位,四方士多上书言得失,自衒鬻者以千数,其不足采者辄报闻罢。
朔初来,上书曰:“臣朔少失父母,长养兄嫂。
年十三学书,三冬文史足用。
十五学击剑。
十六学《诗》、《书》,诵二十二万言。
十九学孙、吴兵法,战阵之具,钲鼓之教,亦诵二十二万言。
凡臣朔固已诵四十四万言。
又常服子路之言。
臣朔年二十二,长九尺三寸,目若悬珠,齿若编贝,勇若孟贲,捷若庆忌,廉若鲍叔,信若尾生。
若此,可以为天子大臣矣。
臣朔昧死再拜以闻。

朔文辞不逊,高自称誉,上伟之,令待诏公车,奉禄薄,未得省见。
久之,朔绐驺朱儒,曰:“上以若曹无益于县官,耕田力作固不及人,临众处官不能治民,从军击虏不任兵事,无益于国用,徒索衣食,今欲尽杀若曹。
”朱儒大恐,啼泣。
朔教曰:“上即过,叩头请罪。
”居有顷,闻上过,朱儒皆号泣顿首。
上问:“何为?”对曰:“东方朔言上欲尽诛臣等。
”上知朔多端,召问朔:“何恐朱儒为?”对曰:“臣朔生亦言,死亦言。
朱儒长三尺余,奉一囊粟,钱二百四十。
臣朔长九尺余,亦奉一囊粟,钱二百四十。
朱儒饱欲死,臣朔饥欲死。
臣言可用,幸异其礼;不可用,罢之,无令但索长安米。
”上大笑,因使待诏金马门,稍得亲近。
上尝使诸数家射覆,置守宫盂下,射之,皆不能中。
朔自赞曰:“臣尝受《易》,请射之。
”乃别蓍布卦而对曰:“臣以为龙又无角,谓之为蛇又有足,跂跂脉脉善缘壁,是非守宫即蜥蜴。
”上曰:“善。
”赐帛十匹。
复使射他物,连中,辄赐帛。
时,有幸倡郭舍人,滑稽不穷,常侍左右,曰:“朔狂,幸中耳,非至数也。
臣愿令朔复射,朔中之,臣榜百,不能中,臣赐帛。
”乃覆树上寄生,令朔射之。
朔曰:“是寠薮也。
”舍人曰:“果知朔不能中也。
”朔曰:“生肉为脍,干肉为脯;着树为寄生,盆下为寠薮。
”上令倡监榜舍人,舍人不胜痛,呼謈。
朔笑之曰:“咄!口无毛,声謷謷,尻益高。
”舍人恚曰:“朔擅诋欺天子从官,当弃市。
”上问朔:“何故诋之?”对曰:“臣非敢诋之,乃与为隐耳。
”上曰:“隐云何?”朔曰:“夫口无毛者,狗窦也;声謷謷者,鸟哺鷇也;尻益高者,鹤俯啄也。
”舍人不服,因曰:“臣愿复问朔隐语,不知,亦当榜。
”即妄为谐语曰:“令壶龃,老柏涂,伊优亚,狋吽牙。
何谓也?”朔曰:“令者,命也。
壶者,所以盛也。
龃者,齿不正也。
老者,人所敬也。
柏者,鬼之廷也。
涂者,渐洳径也。
伊优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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