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起者,郿人也。
善用兵,事秦昭王。
昭王十三年,而白起爲左庶長,將而擊韓之新城。
是歲,穰侯相秦,舉任鄙以爲漢中守。
左更,攻韓、魏於伊闕,斬首二十四萬,又虜其將公孫喜,拔五城。
起遷爲國尉。
涉河取韓安邑以東,到乾河。
明年,白起爲大良造。
攻魏,拔之,取城小大六十一。
明年,起與客卿錯攻垣城,拔之。
後五年,白起攻趙,拔光狼城。
後七年,白起攻楚,拔鄢、鄧五城。
其明年,攻楚,拔郢,燒夷陵,遂東至竟陵。
楚王亡去郢,東走徙陳。
秦以郢爲南郡。
白起遷爲武安君。
武安君因取楚,定巫、黔中郡。
昭王三十四年,白起攻魏,拔華陽,走芒卯,而虜三晉將,斬首十三萬。
與趙將賈偃戰,沈其卒二萬人於河中。
昭王四十三年,白起攻韓陘城,拔五城,斬首五萬。
四十四年,白起攻南陽太行道,絕之。
四十五年,伐韓之野王。
野王降秦,上黨道絕。
其守馮亭與民謀曰:“鄭道已絕,韓必不可得爲民。
秦兵日進,韓不能應,不如以上黨歸趙。
趙若受我,秦怒,必攻趙。
趙被兵,必親韓。
韓趙爲一,則可以當秦。
”因使人報趙。
趙孝成王與平陽君、平原君計之。
平陽君曰:“不如勿受。
受之,禍大於所得。
”平原君曰:“無故得一郡,受之便。
”趙受之,因封馮亭爲華陽君。
四十六年,秦攻韓緱氏、藺,拔之。
四十七年,秦使左庶長王齕攻韓,取上黨。
上黨民走趙。
趙軍長平,以按據上黨民。
四月,齕因攻趙。
趙使廉頗將。
趙軍士卒犯秦斥兵,秦斥兵斬趙裨將茄。
六月,陷趙軍,取二鄣四尉。
七月,趙軍築壘壁而守之。
秦又攻其壘,取二尉,敗其陣,奪西壘壁。
廉頗堅壁以待秦,秦數挑戰,趙兵不出。
趙王數以爲讓。
而秦相應侯又使人行千金於趙爲反間,曰:“秦之所惡,獨畏馬服子趙括將耳,廉頗易與,且降矣。
”趙王既怒廉頗軍多失亡,軍數敗,又反堅壁不敢戰,而又聞秦反間之言,因使趙括代廉頗將以擊秦。
秦聞馬服子將,乃陰使武安君白起爲上將軍。
而王齕爲尉裨將,令軍中有敢泄武安君將者斬。
趙括至,則出兵擊秦軍。
秦軍詳敗而走,張二奇兵以劫之。
趙軍逐勝,追造秦壁。
壁堅拒不得入,而秦奇兵二萬五千人絕趙軍後,又一軍五千騎絕趙壁間,趙軍分而爲二,糧道絕。
而秦出輕兵擊之。
趙戰不利,因築壁堅守,以待救至。
秦王聞趙食道絕,王自之河內,賜民爵各一級,發年十五以上悉詣長平,遮絕趙救及糧食。
至九月,趙卒不得食四十六日,皆內陰相殺食。
來攻秦壘,欲出。
爲四隊,四五復之,不能出。
其將軍趙括出銳卒自搏戰,秦軍射殺趙括。
括軍敗,卒四十萬人降武安君。
武安君
穰侯魏厓者,秦昭王母宣太后弟也。
其先楚人,姓羋氏。
秦武王卒,無子,立其弟爲昭王。
昭王母故號爲羋八子,及昭王即位,羋八子號爲宣太后。
宣太后非武王母。
武王母號曰惠文後,先武王死。
宣太后二弟:其異父長弟曰穰侯,姓魏氏,名厓;同父弟曰羋戎,爲華陽君。
而昭王同母弟曰高陵君、涇陽君。
而魏厓最賢,自惠王、武王時任職用事。
武王卒,諸弟爭立,唯魏厓力爲能立昭王。
昭王即位,以厓爲將軍,衛咸陽。
誅季君之亂,而逐武王后出之魏,昭王諸兄弟不善者皆滅之,威振秦國。
昭王少,宣太后自治,任魏厓爲政。
昭王七年,樗裏子死,而使涇陽君質於齊。
趙人樓緩來相秦,趙不利,乃使仇液之秦,請以魏厓爲秦相。
仇液將行,其客宋公謂液曰:“秦不聽公,樓緩必怨公。
公不若謂樓緩曰‘請爲公毋急秦’。
秦王見趙請相魏厓之不急,且不聽公。
公言而事不成,以德樓子;事成,魏厓故德公矣。
”於是仇液從之。
而秦果免樓緩而魏厓相秦。
欲誅呂禮,禮出奔齊。
昭王十四年,魏厓舉白起,使代向壽將而攻韓、魏,敗之伊闕,斬首二十四萬,虜魏將公孫喜。
明年,又取楚之宛、葉。
魏厓謝病免相,以客卿壽燭爲相。
其明年,燭免,復相厓,乃封魏厓於穰,復益封陶,號曰穰侯。
穰侯封四歲,爲秦將攻魏。
魏獻河東方四百里。
拔魏之河內,取城大小六十餘。
昭王十九年,秦稱西帝,齊稱東帝。
月餘,呂禮來,而齊、秦各復歸帝爲王。
魏厓復相秦,六歲而免。
免二歲,復相秦。
四歲,而使白起拔楚之郢,秦置南郡。
乃封白起爲武安君。
白起者,穰侯之所任舉也,相善。
於是穰侯之富,富於王室。
昭王三十二年,穰侯爲相國,將兵攻魏,走芒卯,入北宅,遂圍大梁。
樑大夫須賈說穰侯曰:“臣聞魏之長吏謂魏王曰:‘昔梁惠王伐趙,戰勝三樑,拔邯鄲;趙氏不割,而邯鄲復歸。
齊人攻衛,拔故國,殺子良;衛人不割,而故地復反。
衛、趙之所以國全兵勁而地不併於諸侯者,以其能忍難而重出地也。
宋、中山數伐割地,而國隨以亡。
臣以爲衛、趙可法,而宋、中山可爲戒也。
秦,貪戾之國也,而毋親。
蠶食魏氏,又盡晉國,戰勝暴子,割八縣,地未畢入,兵復出矣。
夫秦何厭之有哉!今又走芒卯,入北宅,此非敢攻樑也,且劫王以求多割地。
王必勿聽也。
今王背楚、趙而講秦,楚、趙怒而去王,與王爭事秦,秦必受之。
秦挾楚、趙之兵以復攻樑,則國求無亡不可得也。
原王之必無講也。
王若欲講,少割而有質;不然,必見欺。
’此臣之所聞於魏也,原君之以是慮事也。
周書曰‘惟命不於常’,此言幸之
樗裏子者,名疾,秦惠王之弟也,與惠王異母。
母,韓女也。
樗裏子滑稽多智,秦人號曰“智囊”。
秦惠王八年,爵樗裏子右更,使將而伐曲沃,盡出其人,取其城,地入秦。
秦惠王二十五年,使樗裏子爲將伐趙,虜趙將軍莊豹,拔藺。
明年,助魏章攻楚,敗楚將屈丐,取漢中地。
秦封樗裏子,號爲嚴君。
秦惠王卒,太子武王立,逐張儀、魏章,而以樗裏子、甘茂爲左右丞相。
秦使甘茂攻韓,拔宜陽。
使樗裏子以車百乘入周。
周以卒迎之,意甚敬。
楚王怒,讓周,以其重秦客。
遊騰爲周說楚王曰:“知伯之伐仇猶,遺之廣車,因隨之以兵,仇猶遂亡。
何則?無備故也。
齊桓公伐蔡,號曰誅楚,其實襲蔡。
今秦,虎狼之國,使樗裏子以車百乘入周,周以仇猶、蔡觀焉,故使長戟居前,彊弩在後,名曰衛疾,而實囚之。
且夫周豈能無憂其社稷哉?恐一旦亡國以憂大王。
”楚王乃悅。
秦武王卒,昭王立,樗裏子又益尊重。
昭王元年,樗裏子將伐蒲。
蒲守恐,請胡衍。
胡衍爲蒲謂樗裏子曰:“公之攻蒲,爲秦乎?爲魏乎?爲魏則善矣,爲秦則不爲賴矣。
夫衛之所以爲衛者,以蒲也。
今伐蒲入於魏,衛必折而從之。
魏亡西河之外而無以取者,兵弱也。
今並衛於魏,魏必彊。
魏彊之日,西河之外必危矣。
且秦王將觀公之事,害秦而利魏,王必罪公。
”樗裏子曰:“柰何?”胡衍曰:“公釋蒲勿攻,臣試爲公入言之,以德衛君。
”樗裏子曰:“善。
”胡衍入蒲,謂其守曰:“樗裏子知蒲之病矣,其言曰必拔蒲。
衍能令釋蒲勿攻。
”蒲守恐,因再拜曰:“原以請。
”因效金三百斤,曰:“秦兵苟退,請必言子於衛君,使子爲南面。
”故胡衍受金於蒲以自貴於衛。
於是遂解蒲而去。
還擊皮氏,皮氏未降,又去。
昭王七年,樗裏子卒,葬於渭南章臺之東。
曰:“後百歲,是當有天子之宮夾我墓。
”樗裏子疾室在於昭王廟西渭南陰鄉樗裏,故俗謂之樗裏子。
至漢興,長樂宮在其東,未央宮在其西,武庫正直其墓。
秦人諺曰:“力則任鄙,智則樗裏。

甘茂者,下蔡人也。
事下蔡史舉先生,學百家之術。
因張儀、樗裏子而求見秦惠王。
王見而說之,使將,而佐魏章略定漢中地。
惠王卒,武王立。
張儀、魏章去,東之魏。
蜀侯煇、相壯反,秦使甘茂定蜀。
還,而以甘茂爲左丞相,以樗裏子爲右丞相。
秦武王三年,謂甘茂曰:“寡人慾容車通三川,以窺周室,而寡人死不朽矣。
”甘茂曰:“請之魏,約以伐韓,而令向壽輔行。
”甘茂至,謂向壽曰:“子歸,言之於王曰‘魏聽臣矣,然原王勿伐’。
事成,盡以爲子功。
”向壽
太史公曰:餘讀孟子書,至梁惠王問“何以利吾國”,未嘗不廢書而嘆也。
曰:嗟乎,利誠亂之始也!夫子罕言利者,常防其原也。
故曰“放於利而行,多怨”。
自天子至於庶人,好利之弊何以異哉!
孟軻,鄒人也。
受業子思之門人。
道既通,遊事齊宣王,宣王不能用。
適樑,梁惠王不果所言,則見以爲迂遠而闊於事情。
當是之時,秦用商君,富國彊兵;楚、魏用吳起,戰勝弱敵;齊威王、宣王用孫子、田忌之徒,而諸侯東面朝齊。
天下方務於合從連衡,以攻伐爲賢,而孟軻乃述唐、虞、三代之德,是以所如者不合。
退而與萬章之徒序《詩》《書》,述仲尼之意,作《孟子》七篇。
其後有騶子之屬。
齊有三鄒子。
其前騶忌,以鼓琴幹威王,因及國政,封爲成侯而受相印,先孟子。
其次騶衍,後孟子。
騶衍睹有國者益淫侈,不能尚德,若大雅整之於身,施及黎庶矣。
乃深觀陰陽消息而作怪迂之變,終始、大聖之篇十餘萬言。
其語閎大不經,必先驗小物,推而大之,至於無垠。
先序今以上至黃帝,學者所共術,大並世盛衰,因載其禨祥度制,推而遠之,至天地未生,窈冥不可考而原也。
先列中國名山大川,通谷禽獸,水土所殖,物類所珍,因而推之,及海外人之所不能睹。
稱引天地剖判以來,五德轉移,治各有宜,而符應若茲。
以爲儒者所謂中國者,於天下乃八十一分居其一分耳。
中國名曰赤縣神州。
赤縣神州內自有九州,禹之序九州是也,不得爲州數。
中國外如赤縣神州者九,乃所謂九州也。
於是有裨海環之,人民禽獸莫能相通者,如一區中者,乃爲一州。
如此者九,乃有大瀛海環其外,天地之際焉。
其術皆此類也。
然要其歸,必止乎仁義節儉,君臣上下六親之施,始也濫耳。
王公大人初見其術,懼然顧化,其後不能行之。
是以騶子重於齊。
適樑,惠王郊迎,執賓主之禮。
適趙,平原君側行撇席。
如燕,昭王擁彗先驅,請列弟子之座而受業,築碣石宮,身親往師之。
作主運。
其遊諸侯見尊禮如此,豈與仲尼菜色陳蔡,孟軻困於齊樑同乎哉!故武王以仁義伐紂而王,伯夷餓不食周粟;衛靈公問陳,而孔子不答;梁惠王謀欲攻趙,孟軻稱大王去邠。
此豈有意阿世俗苟合而已哉!持方枘而內圓鑿,其能入乎?或曰,伊尹負鼎而勉湯以王,百里奚飯牛車下而繆公用霸,作先合,然後引之大道。
騶衍其言雖不軌,儻亦有牛鼎之意乎?
自騶衍與齊之稷下先生,如淳于髡、慎到、環淵、接子、田駢、騶奭之徒,各著書言治亂之事,以幹世主,豈可勝道哉!
淳于髡,齊人也。
博聞彊記,學無所主。
其諫說,慕晏嬰之爲人也
孟嘗君名文,姓田氏。
文之父曰靖郭君田嬰。
田嬰者,齊威王少子而齊宣王庶弟也。
田嬰自威王時任職用事,與成侯鄒忌及田忌將而救韓伐魏。
成侯與田忌爭寵,成侯賣田忌。
田忌懼,襲齊之邊邑,不勝,亡走。
會威王卒,宣王立,知成侯賣田忌,乃復召田忌以爲將。
宣王二年,田忌與孫臏、田嬰俱伐魏,敗之馬陵,虜魏太子申而殺魏將龐涓。
宣王七年,田嬰使於韓、魏,韓、魏服於齊。
嬰與韓昭侯、魏惠王會齊宣王東阿南,盟而去。
明年,復與梁惠王會甄。
是歲,梁惠王卒。
宣王九年,田嬰相齊。
齊宣王與魏襄王會徐州而相王也。
楚威王聞之,怒田嬰。
明年,楚伐敗齊師於徐州,而使人逐田嬰。
田嬰使張丑説楚威王,威王乃止。
田嬰相齊十一年,宣王卒,湣王即位。
即位三年,而封田嬰於薛。
初,田嬰有子四十餘人。
其賤妾有子名文,文以五月五日生。
嬰告其母曰:「勿舉也。」其母竊舉生之。
及長,其母因兄弟而見其子文於田嬰。
田嬰怒其母曰:「吾令若去此子,而敢生之,何也?」文頓首,因曰:「君所以不舉五月子者,何故?」嬰曰:「五月子者,長與戸齊,將不利其父母。」文曰:「人生受命於天乎?將受命於戸邪?」嬰默然。
文曰:「必受命於天,君何憂焉。
必受命於戸,則可高其戸耳,誰能至者!」嬰曰:「子休矣。」
久之,文承閒問其父嬰曰:「子之子爲何?」曰:「爲孫。」「孫之孫爲何?」曰:「爲玄孫。」「玄孫之孫爲何?」曰:「不能知也。」文曰:「君用事相齊,至今三王矣,齊不加廣而君私家富累萬金,門下不見一賢者。
文聞將門必有將,相門必有相。
今君後宮蹈綺縠而士不得(短)[裋]褐,仆妾餘粱肉而士不厭糟糠。
今君又尚厚積餘藏,欲以遺所不知何人,而忘公家之事日損,文竊怪之。」於是嬰乃禮文,使主家待賓客。
賓客日進,名聲聞於諸侯。
諸侯皆使人請薛公田嬰以文爲太子,嬰許之。
嬰卒,謚爲靖郭君。
而文果代立於薛,是爲孟嘗君。
孟嘗君在薛,招致諸侯賓客及亡人有罪者,皆歸孟嘗君。
孟嘗君舍業厚遇之,以故傾天下之士。
食客數千人,無貴賤一與文等。
孟嘗君待客坐語,而屏風後常有侍史,主記君所與客語,問親戚居處。
客去,孟嘗君已使使存問,獻遺其親戚。
孟嘗君曾待客夜食,有一人蔽火光。
客怒,以飯不等,輟食辭去。
孟嘗君起,自持其飯比之。
客慚,自剄。
士以此多歸孟嘗君。
孟嘗君客無所擇,皆善遇之。
人人各自以爲孟嘗君親己。
秦昭王聞其賢,乃先使涇陽君爲質於齊,以求見孟嘗君。
孟嘗君將入秦,賓客莫欲其行,諫,不聽。
蘇代謂曰:「今旦代
春申君者,楚人也,名歇,姓黃氏。
遊學博聞,事楚頃襄王。
頃襄王以歇爲辯,使於秦。
秦昭王使白起攻韓、魏,敗之於華陽,禽魏將芒卯,韓、魏服而事秦。
秦昭王方令白起與韓、魏共伐楚,未行,而楚使黃歇適至於秦,聞秦之計。
當是之時,秦已前使白起攻楚,取巫、黔中之郡,拔鄢郢,東至竟陵,楚頃襄王東徙治於陳縣。
黃歇見楚懷王之爲秦所誘而入朝,遂見欺,留死於秦。
頃襄王,其子也,秦輕之,恐壹舉兵而滅楚。
歇乃上書說秦昭王曰:
天下莫彊於秦、楚。
今聞大王欲伐楚,此猶兩虎相與鬥。
兩虎相與鬥而駑犬受其弊,不如善楚。
臣請言其說:臣聞物至則反,冬夏是也;致至則危,累釭是也。
今大國之地,遍天下有其二垂,此從生民已來,萬乘之地未嘗有也。
先帝文王、莊王之身,三世不妄接地於齊,以絕從親之要。
今王使盛橋守事於韓,盛橋以其地入秦,是王不用甲,不信威,而得百里之地。
王可謂能矣。
王又舉甲而攻魏,杜大梁之門,舉河內,拔燕、酸棗、虛、桃,入邢,魏之兵雲翔而不敢捄。
王之功亦多矣。
王休甲息衆,二年而後復之;又並蒲、衍、首、垣,以臨仁、平丘,黃、濟陽嬰城而魏氏服;王又割濮之北,注齊秦之要,絕楚趙之脊,天下五合六聚而不敢救。
王之威亦單矣。
王若能持功守威,絀攻取之心而肥仁義之地,使無後患,三王不足四,五伯不足六也。
王若負人徒之衆,仗兵革之彊,乘毀魏之威,而欲以力臣天下之主,臣恐其有後患也。
詩曰“靡不有初,鮮克有終”。
易曰“狐涉水,濡其尾”。
此言始之易,終之難也。
何以知其然也?昔智氏見伐趙之利而不知榆次之禍,吳見伐齊之便而不知幹隧之敗。
此二國者,非無大功也,沒利於前而易患於後也。
吳之信越也,從而伐齊,既勝齊人於艾陵,還爲越王禽三渚之浦。
智氏之信韓、魏也,從而伐趙,攻晉陽城,勝有日矣,韓、魏叛之,殺智伯瑤於鑿臺之下。
今王妒楚之不毀也,而忘毀楚之彊韓、魏也,臣爲王慮而不取也。
詩曰“大武遠宅而不涉”。
從此觀之,楚國,援也;鄰國,敵也。
詩云“趯趯毚免,還犬獲之。
他人有心,餘忖度之”。
今王中道而信韓、魏之善王也,此正吳之信越也。
臣聞之,敵不可假,時不可失。
臣恐韓、魏卑辭除患而實欲欺大國也。
何則?王無重世之德於韓、魏,而有累世之怨焉。
夫韓、魏父子兄弟接踵而死於秦者將十世矣。
本國殘,社稷壞,宗廟毀。
刳腹絕腸,折頸摺頤,首身分離,暴骸骨於草澤,頭顱僵仆,相望於境,父子老弱系脰束手爲羣虜者相及於路。
鬼神孤傷,無所血食。
人民不聊生,族類離散,流亡
平原君趙勝者,趙之諸公子也。
諸子中勝最賢,喜賓客,賓客蓋至者數千人。
平原君相趙惠文王及孝成王,三去相,三複位,封於東武城。
平原君家樓臨民家。
民家有躄者,槃散行汲。
平原君美人居樓上,臨見,大笑之。
明日,躄者至平原君門,請曰:“臣聞君之喜士,士不遠千里而至者,以君能貴士而賤妾也。
臣不幸有罷癃之病,而君之後宮臨而笑臣,臣原得笑臣者頭。
”平原君笑應曰:“諾。
”躄者去,平原君笑曰:“觀此豎子,乃欲以一笑之故殺吾美人,不亦甚乎!”終不殺。
居歲餘,賓客門下舍人稍稍引去者過半。
平原君怪之,曰:“勝所以待諸君者未嘗敢失禮,而去者何多也?”門下一人前對曰:“以君之不殺笑躄者,以君爲愛色而賤士,士即去耳。
”於是平原君乃斬笑躄者美人頭,自造門進躄者,因謝焉。
其後門下乃復稍稍來。
是時齊有孟嘗,魏有信陵,楚有春申,故爭相傾以待士。
秦之圍邯鄲,趙使平原君求救,合從於楚,約與食客門下有勇力文武備具者二十人偕。
平原君曰:“使文能取勝,則善矣。
文不能取勝,則歃血於華屋之下,必得定從而還。
士不外索,取於食客門下足矣。
”得十九人,餘無可取者,無以滿二十人。
門下有毛遂者,前,自贊於平原君曰:“遂聞君將合從於楚,約與食客門下二十人偕,不外索。
今少一人,原君即以遂備員而行矣。
”平原君曰:“先生處勝之門下幾年於此矣?”毛遂曰:“三年於此矣。
”平原君曰:“夫賢士之處世也,譬若錐之處囊中,其末立見。
今先生處勝之門下三年於此矣,左右未有所稱誦,勝未有所聞,是先生無所有也。
先生不能,先生留。
”毛遂曰:“臣乃今日請處囊中耳。
使遂蚤得處囊中,乃穎脫而出,非特其末見而已。
”平原君竟與毛遂偕。
十九人相與目笑之而未廢也。
毛遂比至楚,與十九人論議,十九人皆服。
平原君與楚合從,言其利害,日出而言之,日中不決。
十九人謂毛遂曰:“先生上。
”毛遂按劍歷階而上,謂平原君曰:“從之利害,兩言而決耳。
今日出而言從,日中不決,何也?”楚王謂平原君曰:“客何爲者也?”平原君曰:“是勝之舍人也。
”楚王叱曰:“胡不下!吾乃與而君言,汝何爲者也!”毛遂按劍而前曰:“王之所以叱遂者,以楚國之衆也。
今十步之內,王不得恃楚國之衆也,王之命縣於遂手。
吾君在前,叱者何也?且遂聞湯以七十里之地王天下,文王以百里之壤而臣諸侯,豈其士卒衆多哉,誠能據其勢而奮其威。
今楚地方五千裏,持戟百萬,此霸王之資也。
以楚之彊,天下弗能當。
白起,小豎子耳,率數萬之衆,興師以與
樂毅者,其先祖曰樂羊。
樂羊爲魏文侯將,伐取中山,魏文侯封樂羊以靈壽。
樂羊死,葬於靈壽,其後子孫因家焉。
中山復國,至趙武靈王時覆滅中山,而樂氏後有樂毅。
樂毅賢,好兵,趙人舉之。
及武靈王有沙丘之亂,乃去趙適魏。
聞燕昭王以子之之亂而齊大敗燕,燕昭王怨齊,未嘗一日而忘報齊也。
燕國小,闢遠,力不能制,於是屈身下士,先禮郭隗以招賢者。
樂毅於是爲魏昭王使於燕,燕王以客禮待之。
樂毅辭讓,遂委質爲臣,燕昭王以爲亞卿,久之。
當是時,齊湣王彊,南敗楚相唐眛於重丘,西摧三晉於觀津,遂與三晉擊秦,助趙滅中山,破宋,廣地千餘里。
與秦昭王爭重爲帝,已而復歸之。
諸侯皆欲背秦而服於齊。
湣王自矜,百姓弗堪。
於是燕昭王問伐齊之事。
樂毅對曰:“齊,霸國之餘業也,地大人衆,未易獨攻也。
王必欲伐之,莫如與趙及楚、魏。
”於是使樂毅約趙惠文王,別使連楚、魏,令趙嚪說秦以伐齊之利。
諸侯害齊湣王之驕暴,皆爭合從與燕伐齊。
樂毅還報,燕昭王悉起兵,使樂毅爲上將軍,趙惠文王以相國印授樂毅。
樂毅於是並護趙、楚、韓、魏、燕之兵以伐齊,破之濟西。
諸侯兵罷歸,而燕軍樂毅獨追,至於臨菑。
齊湣王之敗濟西,亡走,保於莒。
樂毅獨留徇齊,齊皆城守。
樂毅攻入臨菑,盡取齊寶財物祭器輸之燕。
燕昭王大說,親至濟上勞軍,行賞饗士,封樂毅於昌國,號爲昌國君。
於是燕昭王收齊滷獲以歸,而使樂毅復以兵平齊城之不下者。
樂毅留徇齊五歲,下齊七十餘城,皆爲郡縣以屬燕,唯獨莒、即墨未服。
會燕昭王死,子立爲燕惠王。
惠王自爲太子時嘗不快於樂毅,及即位,齊之田單聞之,乃縱反間於燕,曰:“齊城不下者兩城耳。
然所以不早拔者,聞樂毅與燕新王有隙,欲連兵且留齊,南面而王齊。
齊之所患,唯恐他將之來。
”於是燕惠王固已疑樂毅,得齊反間,乃使騎劫代將,而召樂毅。
樂毅知燕惠王之不善代之,畏誅,遂西降趙。
趙封樂毅於觀津,號曰望諸君。
尊寵樂毅以警動於燕、齊。
齊田單後與騎劫戰,果設詐誑燕軍,遂破騎劫於即墨下,而轉戰逐燕,北至河上,盡復得齊城,而迎襄王於莒,入於臨菑。
燕惠王后悔使騎劫代樂毅,以故破軍亡將失齊;又怨樂毅之降趙,恐趙用樂毅而乘燕之弊以伐燕。
燕惠王乃使人讓樂毅,且謝之曰:“先王舉國而委將軍,將軍爲燕破齊,報先王之讎,天下莫不震動,寡人豈敢一日而忘將軍之功哉!會先王棄羣臣,寡人新即位,左右誤寡人。
寡人之使騎劫代將軍,爲將軍久暴露於外,故召將軍且休,計事。
將軍過聽,以與寡
魯仲連者,齊人也。
好奇偉俶儻之畫策,而不肯仕宦任職,好持高節。
遊於趙。
趙孝成王時,而秦王使白起破趙長平之軍前後四十餘萬,秦兵遂東圍邯鄲。
趙王恐,諸侯之救兵莫敢擊秦軍。
魏安釐王使將軍晉鄙救趙,畏秦,止於蕩陰不進。
魏王使客將軍新垣衍間入邯鄲,因平原君謂趙王曰:“秦所爲急圍趙者,前與齊湣王爭彊爲帝,已而復歸帝;今齊已益弱,方今唯秦雄天下,此非必貪邯鄲,其意欲復求爲帝。
趙誠發使尊秦昭王爲帝,秦必喜,罷兵去。
”平原君猶預未有所決。
此時魯仲連適遊趙,會秦圍趙,聞魏將欲令趙尊秦爲帝,乃見平原君曰:“事將柰何?”平原君曰:“勝也何敢言事!前亡四十萬之衆於外,今又內圍邯鄲而不能去。
魏王使客將軍新垣衍令趙帝秦,今其人在是。
勝也何敢言事!”魯仲連曰:“吾始以君爲天下之賢公子也,吾乃今然後知君非天下之賢公子也。
樑客新垣衍安在?吾請爲君責而歸之。
”平原君曰:“勝請爲紹介而見之於先生。
”平原君遂見新垣衍曰:“東國有魯仲連先生者,今其人在此,勝請爲紹介,交之於將軍。
”新垣衍曰:“吾聞魯仲連先生,齊國之高士也。
衍人臣也,使事有職,吾不原見魯仲連先生。
”平原君曰:“勝既已泄之矣。
”新垣衍許諾。
魯連見新垣衍而無言。
新垣衍曰:“吾視居此圍城之中者,皆有求於平原君者也;今吾觀先生之玉貌,非有求於平原君者也,曷爲久居此圍城之中而不去?”魯仲連曰:“世以鮑焦爲無從頌而死者,皆非也。
衆人不知,則爲一身。
彼秦者,棄禮義而上首功之國也,權使其士,虜使其民。
彼即肆然而爲帝,過而爲政於天下,則連有蹈東海而死耳,吾不忍爲之民也。
所爲見將軍者,欲以助趙也。

新垣衍曰:“先生助之將柰何?”魯連曰:“吾將使樑及燕助之,齊、楚則固助之矣。
”新垣衍曰:“燕則吾請以從矣;若乃樑者,則吾乃樑人也,先生惡能使樑助之?”魯連曰:“樑未睹秦稱帝之害故耳。
使樑睹秦稱帝之害,則必助趙矣。

新垣衍曰:“秦稱帝之害何如?”魯連曰:“昔者齊威王嘗爲仁義矣,率天下諸侯而朝周。
周貧且微,諸侯莫朝,而齊獨朝之。
居歲餘,周烈王崩,齊後往,周怒,赴於齊曰:‘天崩地坼,天子下席。
東籓之臣因齊後至,則斮。
’齊威王勃然怒曰:‘叱嗟,而母婢也!’卒爲天下笑。
故生則朝周,死則叱之,誠不忍其求也。
彼天子固然,其無足怪。

新垣衍曰:“先生獨不見夫僕乎?十人而從一人者,寧力不勝而智不若邪?畏之也。
”魯仲連曰:“嗚呼!樑之比於秦若僕邪?”新垣衍曰:“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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