钴鉧潭在西山西。
其始盖冉水自南奔注,抵山石,屈折东流;其颠委势峻,荡击益暴,啮其涯,故旁广而中深,毕至石乃止。
流沫成轮,然后徐行,其清而平者且十亩馀,有树环焉,有泉悬焉。
其上有居者,以予之亟游也,一旦款门来告曰:“不胜官租、私券之委积,既芟山而更居,愿以潭上田贸财以缓祸。

予乐而如其言。
则崇其台,延其槛,行其泉,于高者而坠之潭,有声潀然。
尤与中秋观月为宜,于以见天之高,气之迥。
孰使予乐居夷而忘故土者?非兹潭也欤?
得西山后八日,寻山口西北道二百步,又得钴鉧潭。
潭西二十五步,当湍而浚者为鱼梁。
梁之上有丘焉,生竹树。
其石之突怒偃蹇,负土而出,争为奇状者,殆不可数。
其嵚然相累而下者,若牛马之饮于溪;其冲然角列而上者,若熊罴之登于山。
丘之小不能一亩,可以笼而有之。
问其主,曰:“唐氏之弃地,货而不售。
”问其价,曰:“止四百。
”余怜而售之。
李深源、元克己时同游,皆大喜,出自意外。
即更取器用,铲刈秽草,伐去恶木,烈火而焚之。
嘉木立,美竹露,奇石显。
由其中以望,则山之高,云之浮,溪之流,鸟兽之遨游,举熙熙然回巧献技,以效兹丘之下。
枕席而卧,则清泠之状与目谋,瀯瀯之声与耳谋,悠然而虚者与神谋,渊然而静者与心谋。
不匝旬而得异地者二,虽古好事之士,或未能至焉。
噫!以兹丘之胜,致之沣、镐、鄠、杜,则贵游之士争买者,日增千金而愈不可得。
今弃是州也,农夫渔父,过而陋之,贾四百,连岁不能售。
而我与深源、克己独喜得之,是其果有遭乎!书于石,所以贺兹丘之遭也。
石渠之事既穷,上由桥西北,下土山之阴,民又桥焉。
其水之大,倍石渠三之一。
亘石为底,达于两涯。
若床若堂,若陈筵席,若限阃奥。
水平布其上,流若织文,响若操琴。
揭跣而往,折竹扫陈叶,排腐木,可罗胡床十八九居之。
交络之流,触激之音,皆在床下;翠羽之水,龙鳞之石,均荫其上。
古之人其有乐乎此耶?后之来者有能追予之践履耶?得意之日,与石渠同。
由渴而来者,先石渠,后石涧;由百家濑上而来者,先石涧,后石渠。
涧之可穷者,皆出石城村东南,其间可乐者数焉。
其上深山幽林,逾峭险,道狭不可穷也。
乾符己亥岁,震泽之东曰吴兴,自三月不雨,至于七月。
当时污坳沮洳者埃壒尘勃,棹楫支派者入,屝屦无所污。
农民转远流渐稻本,昼夜如乳赤子,欠欠然救渴不暇,仅得葩坼穗结,十无一二焉。
无何,群鼠夜出,啮而僵之,信宿食殆尽。
虽庐守版击,殴而骇之,不能胜。
若官督尸责,不食者有刑,当是而赋索愈急,棘械束榜棰木肌体者无壮老。
吾闻之于礼曰:“迎猫为食田鼠也”,是礼缺而不行久矣。
田鼠知之后欤?物有时而暴欤?政有贪而废欤?《国语》曰:“吴稻蟹不遗种”,岂吴之土,鼠与蟹更伺其事而效其力,歼其民欤?且魏风以硕鼠刺重敛,硕鼠斥其君也。
有鼠之名,无鼠之实。
诗人犹曰“逝将去汝,适彼乐土”,况乎上捃其财,下啖其食,率一民而当二鼠,不流浪转徙聚而为盗何哉?春秋虫蝝生大有年皆书,是圣人于丰凶不隐之验也。
馀学《春秋》,又亲蒙其灾,于是乎记。
由冉溪西南水行十里,山水之可取者五,莫若钴鉧潭。
由溪口而西陆行,可取者八九,莫若西山。
由朝阳岩东南水行至芜江,可取者三,莫若袁家渴。
皆永中幽丽处也。
楚越之间方言,谓水之反流者为“渴”,音若“衣褐”之“褐”。
渴上与南馆高嶂合,下与百家濑合。
其中重洲小溪,澄潭浅渚,间厕曲折,平者深黑,峻者沸白。
舟行若穷,忽又无际。
有小山出水中,山皆美石,上生青丛,冬夏常蔚然。
其旁多岩洞,其下多白砾,其树多枫柟石楠楩槠樟柚,草则兰芷。
又有异卉,类合欢而蔓生,轇轕水石。
每风自四山而下,振动大木,掩苒众草,纷红骇绿,蓊葧香气,冲涛旋濑,退贮溪谷,摇扬葳蕤,与时推移。
其大都如此,余无以穷其状。
永之人未尝游焉,予得之,不敢专也,出而传于世。
其地世主袁氏,故以名焉。
盖闻昴日,著名于列宿,允为阳德之所钟。
登天垂象于中孚,实惟翰音之是取。
历晦明而喔喔,大能醒我梦魂;遇风雨而胶胶,最足增人情思。
处宗窗下,乐兴纵谈;祖逖床前,时为起舞。
肖其形以为帻,王朝有报晓之人;节其状以作冠,圣门称好勇之士。
秦关早唱,庆公子之安全;齐境长鸣,知群黎之生聚。
决疑则荐诸卜,颁赦则设于竿。
附刘安之宅以上升,遂成仙种;从宋卿之窠而下视,常伴小儿。
惟尔德禽,固非凡鸟。
文顶武足,五德见推于田饶;雌霸雄王,二宝呈祥于嬴氏。
迈种首云祝祝,化身更号朱朱。
苍蝇恶得混其声,蟋蟀安能窃其号。
即连飞之有势,何断尾之足虞?
体介距金,邀荣已极;翼舒爪奋,赴斗奚辞?
虽季郈犹吾大夫,而埘桀隐若敌国。
两雄不堪并立,一啄何敢自妄?
养成于栖息之时,发愤在呼号之际。
望之若木,时亦趾举而志扬;应之如神,不觉尻高而首下。
于村于店,见异己者即攻;为鹳为鹅,与同类者争胜。
爰资枭勇,率遏鸱张。
纵众寡各分,誓无毛之不拔;即强弱互异,信有喙之独长。
昂首而来,绝胜鹤立;鼓翅以往,亦类鹏抟。
搏击所施,可即用充公膳;剪降略尽,宁犹容彼盗啼。
岂必命付庖厨,不啻魂飞汤火。
羽书捷至,惊闻鹅鸭之声;血战功成,快睹鹰鹯之逐。
于焉锡之鸡幛,甘为其口而不羞;行且树乃鸡碑,将味其肋而无弃。
倘违鸡塞之令,立正鸡坊之刑。
牝晨而索家者有诛,不复同于彘畜;雌伏而败类者必杀,定当割以牛刀。
此檄。
燕赵古称多慷慨悲歌之士。
董生举进士,屡不得志于有司,怀抱利器,郁郁适兹土。
吾知其必有合也。
董生勉乎哉!
夫以子之不遇时,苟慕义强仁者皆爱惜焉。
矧燕赵之士出乎其性者哉!然吾尝闻风俗与化移易,吾恶知其今不异于古所云邪?聊以吾子之行卜之也。
董生勉乎哉!
吾因子有所感矣。
为我吊望诸君之墓,而观于其市,复有昔时屠狗者乎?为我谢曰:“明天子在上,可以出而仕矣。
北之晋,西适豳,东极吴,南至楚越之交,其间名山水而州者以百数,永最善。
环永之治百里,北至于浯溪,西至于湘之源,南至于泷泉,东至于黄溪东屯,其间名山水而村者以百数,黄溪最善。
黄溪距州治七十里,由东屯南行六百步,至黄神祠。
祠之上,两山墙立,如丹碧之华叶骈植,与山升降。
其缺者为崖峭岩窟,水之中,皆小石平布。
黄神之上,揭水八十步,至初潭,最奇丽,殆不可状。
其略若剖大瓮,侧立千尺,溪水积焉。
黛蓄膏渟,来若白虹,沉沉无声,有鱼数百尾,方来会石下。
南去又行百步,至第二潭。
石皆巍然,临峻流,若颏颔龂腭。
其下大石离列,可坐饮食。
有鸟赤首乌翼,大如鹄,方东向立。
自是又南数里,地皆一状,树益壮,石益瘦,水鸣皆锵然。
又南一里,至大冥之川,山舒水缓,有土田。
始黄神为人时,居其地。
传者曰:“黄神王姓,莽之世也。
莽既死,神更号黄氏,逃来,择其深峭者潜焉。
”始莽尝曰:“予黄虞之后也,”故号其女曰黄皇室主。
黄与王声相迩,而又有本,其所以传言者益验。
神既居是,民咸安焉。
以为有道,死乃俎豆之,为立祠。
后稍徙近乎民,今祠在山阴溪水上。
元和八年五月十六日,既归为记,以启后之好游者。
东南山水,馀杭郡为最。
就郡言,灵隐寺为尤。
由寺观,冷泉亭为甲。
亭在山下,水中央,寺西南隅。
高不倍寻,广不累丈,而撮奇得要,地搜胜概,物无遁形。
春之日,吾爱其草薰薰,木欣欣,可以导和纳粹,畅人血气。
夏之夜,吾爱其泉渟渟,风泠泠,可以蠲烦析酲,起人心情。
山树为盖,岩石为屏,云从栋生,水与阶平。
坐而玩之者,可濯足于床下;卧而狎之者,可垂钓于枕上。
矧又潺湲洁沏,粹冷柔滑。
若俗士,若道人,眼耳之尘,心舌之垢,不待盥涤,见辄除去。
潜利阴益,可胜言哉!斯所以最馀杭而甲灵隐也。
杭自郡城抵四封,丛山复湖,易为形胜。
先是领郡者,有相里君造虚白亭,有韩仆射皋作候仙亭,有裴庶子棠棣作观风亭,有卢给事元辅作见山亭,及右司郎中河南元藇最后作此亭。
于是五亭相望,如指之列,可谓佳境殚矣,能事毕矣。
后来者虽有敏心巧目,无所加焉。
故吾继之,述而不作。
长庆三年八月十三日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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