呂周輔言:東坡先生與黃門公注1南遷,相遇於梧、藤間。
道旁有鬻湯餅者,共買食之。
惡不可食。
黃門置箸而嘆,東坡已盡之矣。
徐謂黃門曰“九三郎,爾尚欲咀嚼耶”大笑而起。
秦少游聞之,曰“此先生‘飲酒但飲溼’而已”
古今論諫,常與諷而少直。
其說蓋出於仲尼。
吾以爲諷、直一也,顧用之之術何如耳。
伍舉進隱語,楚王淫益甚;茅焦解衣危論,秦帝立悟。
諷固不可盡與,直亦未易少之。
吾故曰:顧用之之術何如耳。
然則奚術而可?曰:機智勇辯如古遊說之士而已。
夫遊說之士,以機智勇辯濟其詐,吾欲諫者,以機智勇辯濟其忠。
請備論其效。
周衰,遊說熾於列國,自是世有其人。
吾獨怪夫諫而從者百一,說而從者十九,諫而死者皆是,說而死者未嘗聞。
然而抵觸忌諱,說或甚於諫。
由是知不必乎諷,而必乎術也。
說之術可爲諫法者五:理諭之,勢禁之,利誘之,激怒之,隱諷之之謂也。
觸龍以趙後愛女賢於愛子,未旋踵而長安君出質;甘羅以杜郵之死詰張唐,而相燕之行有日。
此理而諭之也。
子貢以內憂教田常,而齊不得伐魯;武公以麋鹿脅頃襄,而楚不敢圖周。
此勢而禁之也。
田生以萬戶侯啓張卿,而劉澤封;朱建以富貴餌閎孺,而闢陽赦。
此利而誘之也。
蘇秦以牛後羞韓,而惠王按劍太息;範睢以無王恥秦,而昭王長跪請教。
此激而怒之也。
蘇代以土偶笑田文,楚人以弓繳感襄王,此隱而諷之也。
五者相傾險詖之論雖然施之忠臣足以成功何則理而諭之主雖昏必悟勢而禁之主雖驕必懼利而誘之主雖怠必奮激而怒之主雖懦必立隱而諷之主雖暴必容。
悟則明,懼則恭,奮則勤,立則勇,容則寬,致君之道盡於此矣。
吾觀昔之臣,言必從,理必濟,莫如唐魏鄭公(魏徵),其初實學縱橫之說,此所謂得其術者歟?噫!龍逢、比干不獲稱良臣,無蘇秦、張儀之術也;蘇秦、張儀不免爲遊說,無龍逢、比干之心也。
是以龍逢、比干吾取其心,不取其術;蘇秦、張儀吾取其術,不取其心,以爲諫法。
段君足下:某在京師時,嘗爲足下道曾鞏善屬文,未嘗及其爲人也。
還江南,始熟而慕焉友之,又作文粗道其行。
惠書以所聞詆鞏行無纖完,其居家,親友惴畏焉,怪某無文字規鞏,見謂有黨。
果哉,足下之言也?
鞏固不然。
鞏文學論議,在某交遊中,不見可敵。
其心勇於適道,殆不可以刑禍利祿動也。
父在困厄中,左右就養無虧行,家事銖發以上皆親之。
父亦愛之甚,嘗曰:“吾宗敝,所賴者此兒耳。
”此某之所見也。
若足下所聞,非某之所見也。
鞏在京師,避兄而舍,此雖某亦罪之也,宜足下之深攻之也。
於罪之中有足矜者,顧不可以書傳也。
事固有跡,然而情不至是者,如不循其情而誅焉,則誰不可誅耶?鞏之跡固然耶?然鞏爲人弟,於此不得無過。
但在京師時,未深接之,還江南,又既往不可咎,未嘗以此規之也。
鞏果於從事,少許可,時時出於中道,此則還江南時嘗規之矣。
鞏聞之,輒矍然。
鞏固有以教某也。
其作《懷友書》兩通,一自藏,一納某家,皇皇焉求相切劘,以免於悔者略見矣。
嘗謂友朋過差,未可以絕,固且規之。
規之從則已,固且爲文字自著見然後己邪,則未嘗也。
凡鞏之行,如前之雲,其既往之過,亦如前之雲而已,豈不得爲賢者哉?
天下愚者衆而賢者希,愚者固忌賢者,賢者又自守,不與愚者合,愚者加怨焉。
挾忌怨之心,則無之焉而不謗,君子之過於聽者,又傳而廣之,故賢者常多謗,其困於下者尤甚,勢不足以動俗,名實未加於民,愚者易以謗,謗易以傳也。
凡道鞏之云云者,固忌固怨固過於聽者也。
足下乃欲引忌者、怨者、過於聽者之言,縣斷賢者之是非,甚不然也。
孔子曰:“衆好之,必察焉;衆惡之,必察焉”。
孟子曰:“國人皆曰可殺,未可也,見可殺焉,然後殺之”。
匡章,通國以爲不孝,孟子獨禮貌之。
孔、孟所以爲孔、孟者,爲其善自守,不惑於衆人也。
如惑於衆人,亦衆人耳,烏在其爲孔、孟也。
足下姑自重,毋輕議鞏!
五年時,某送別介卿【1】於洪州。
黃生年十四五,在舟中出入吾二人之間,與衆童子無異。
其時,從介卿於淮南,至者獨言黃生敏且勤,自此,黃生之能浸浸聞。
至介卿之門者,歸,莫不愛其爲人,而異其業之進。
介卿以書抵黃生之親,亦驟稱之。
於是黃生之里人皆嘆其善自致,而畏且慕之。
其大父【2】雖已老,其母雖久寡居,聞黃生之進如此,雖在千里之外,猶朝夕待其旁也;雖書信歲不過三四至,猶朝夕與之上下語也。
非特如是也,其喜殆甚於朝夕待其旁,朝夕與之上下語也。
何則?黃生在其家,無以異於衆童子,一出而得大賢爲之依歸,遂以能聞於人,爲其大父與母者,其獨能勿喜乎?其不愈於朝夕待其旁,朝夕與之上下語乎?予聞之亦喜甚。
而子自洪州歸,雖其身去介卿之側,其心焦然,食息坐作,無頃焉不在介卿也。
至於今且三年。
然日孜孜念之,凡詢介卿之事於人,雖奴隸賤人加詳焉。
於奴隸人猶然,況衣冠降登,潔然爲士者乎?況吾介卿朝夕所與居,教誨而稱之者乎?故聞黃生之歸也,日企而望之,庶乎其來視我也。
居一日,黃生來。
望其表,其步趨之節,揖讓之容,固有似乎介卿者。
入而視其色,聽其言,其氣愉愉而其音淳淳,不似乎介卿者少矣;其學其歸,得之乎介卿何多也。
間而省其書,則又如出諸介卿之手。
問介卿之事,皆能道其遠者、大者焉。
甚矣!黃生之似吾介卿也。
吾得之,廢食與寢而從之。
吾喜也,惟恐其去我,而尚恨其來之不早也。
嗟乎黃生,豈特一時慰我也!於是知介卿之德,入人之深,化人之速也如此,使得其志於天下,何如哉?
以從介卿於淮南者數人較之,不人人皆然,而黃生獨然,則又知黃生之所自致者亦犖犖【3】絕衆,使堅且久,其所至如何哉?因介卿之教誨、黃生之自致而思乎人莫不欲有立,然而有賢父兄之漸澤,而卒不入於善者,其自反於心如何也?亦思介卿之道德,於今爲大備,而黃生爲日進,獨予斷然不ー二備而不尺寸進,比其少之時缺且忘者衆矣,其自愧於心如何也?以心之愧也,則欲重警戒自修。
是介卿之教不獨裕於黃生,黃生之自致不獨裕於己,而皆有以及予也,其喜不又多乎?
知腹疾微作,想即平愈。
文登雖稍遠,百事可樂。
島中出一藥名白石芝者,香味初若嚼茶,久之甚美,聞甚益人,不可不白公知也。
白石芝狀如石耳,而有香味,惟此爲辨,祕之!祕之!
孝道當竭力,忠勇表丹誠;兄弟互相助,慈悲無過境。
勤讀聖賢書,尊師如重親;禮義勿疏狂,遜讓敦睦鄰。
敬長與懷幼,憐恤孤寡貧;謙恭尚廉潔,絕戒驕傲情。
字紙莫亂廢,須報五穀恩;作事循天理,博愛惜生靈。
處世行八德,修身率祖神;兒孫堅心守,成家種善根。
軾啓:五月末,舍弟來,得手書,勞問甚厚。
比日履茲初寒,起居何如?軾寓居粗遣。
但舍弟初到筠州,即喪一女子,而軾亦喪一老乳母。
悼念未衰,又得鄉信,堂兄中舍九月中逝去。
異鄉衰病,觸目悽感,念人命脆弱如此。
又承見喻,中間得疾不輕,且喜復健。
吾儕漸衰,不可復作少年調度。
當速用道書方士之言,厚自養煉。
謫居無事,頗窺其一二。
已借得本州天慶觀道堂三間,冬至後當入此室,四十九日乃出。
自非廢放,安得就此?太虛他日一爲仕宦所縻,欲求四十九日閒,豈可復得耶?當及今爲之,但擇平時所謂簡要易行者,日夜爲之,寢食之外,不治他事。
但滿此期,根本立矣。
此後縱復出從人事,事已則心返,自不能廢矣。
寄示詩文,皆超然勝絕,娓娓焉來逼人矣。
太虛未免求祿仕,方應舉求之,應舉不可必。
竊爲君謀,宜多著書,如所示論兵及盜賊等數篇,但似此得數十首,皆卓然有可用之實者,不須及時事也。
但旋作此書,亦不可廢應舉。
初到黃,廩入既絕,人口不少,私甚憂之。
但痛自節儉,日用不得過百五十。
每月朔,便取四千五百錢,斷爲三十塊,掛屋樑上,平旦用畫叉挑取一塊,即藏去叉,仍以大竹筒別貯用不盡者,以待賓客。
度囊中尚可支一歲有餘,至時別作經畫。
所居對岸武昌,山水佳絕。
有蜀人王生在邑中,往往爲風濤所隔,不能即歸,則王生能爲殺雞炊黍,至數日不厭。
又有潘生者,作酒店樊口,棹小舟徑至店下,村酒亦自醇釅。
岐亭監酒胡定之,載書萬卷隨行,喜借人看。
黃州曹官數人,皆家善庖饌,喜作會。
太虛視此數事,吾事豈不既濟矣乎!展讀至此,想見掀髯一笑也。
歲晚苦寒,惟萬萬自重。
夜中微被酒,書不成字,不罪不罪!不宣,軾再拜。
某學未成而仕,仕又不能俯仰以赴時事之會;居非其好,任非其事,又不能遠引以避小人之謗讒。
此其所以爲不肖而得罪於君子者,而足下之所知也。
往者,足下遽不棄絕,手書勤勤,尚告以其所不及,幸甚,幸甚。
顧私心尚有欲言,未知可否,試嘗言之。
某嘗以謂古者至治之世,然後備禮而致刑。
不備禮之世,非無禮也,有所不備耳;不致刑之世,非無刑也,有所不致耳。
故某於江東,得吏之大罪有所不治,而治其小罪。
不知者以謂好伺人之小過以爲明,知者又以爲不果於除惡,而使惡者反資此以爲言。
某乃異於此,以爲方今之理勢,未可以致刑。
致刑則刑重矣,而所治者少,不致刑則刑輕矣,而所治者多,理勢固然也。
一路數千裏之間,吏方苟簡自然,狃於養交取容之俗,而吾之治者五人,小者罰金,大者才絀一官,而豈足以爲多乎?工尹商陽非嗜殺人者,猶殺三人而止,以爲不如是不足以反命。
某之事,不幸而類此。
若夫爲此紛紛,而無與於道之廢興,則既亦知之矣。
抑所謂君子之仕行其義者,竊有意焉。
足下以爲如何?
自江東日得毀於流俗之士,顧吾心未嘗爲之變,則吾之所存,固無以媚斯世,而不能合乎流俗也。
及吾朋友亦以爲言,然後怵然自疑,且有自悔之心。
徐自反念,古者一道德以同天下之俗,士之有爲於世也,人無異論。
今家異道,人殊德,又以愛憎喜怒變事實而傳之,則吾友庸詎非得於人之異論、變事實之傳,而後疑我之言乎?況足下知我深,愛我厚,吾之所以日夜嚮往而不忘者,安得不嘗試言吾之所自爲,以冀足下之察我乎?使吾自爲如此,而可以無罪,固大善,即足下尚有以告我,使釋然知其所以爲罪,雖吾往者已不及,尚可以爲來者之戒。
幸留意以報我,無忽。
某拘於此,鬱鬱不樂,日夜望深甫之來,以豁吾心。
而得書,乃不知所冀,況自京師去潁良不遠,深甫家事,會當有暇時,豈宜愛數日之勞而不一顧我乎?朋友道喪久矣,此吾於深甫不能無望也。
向說天民與深甫不同。
雖蒙丁寧相教,意尚未能與深甫相合也。
深甫曰:“事君者,以容於吾君爲悅;安社稷者,以安吾之社稷爲悅;天民者,以行之天下而澤被於民爲達。
三者,皆執其志之所殖而成善者也,而未及乎知命,大人則知命矣。

某則以謂善者,所以繼道而行之可善者也。
孔子曰:“智及之,仁能守之,莊以蒞之,動之不以禮,未善也。
”又曰:“《武》盡美矣,未盡善也。
”孔子之所謂善者如此,則以容於吾君爲悅者,未可謂能成善者也,亦曰容而已矣。
以容於吾君爲悅者,則以不容爲戚;安吾社稷爲悅,則以不安爲戚。
吾身之不容,與社稷之不安,亦有命也,而以爲吾戚,此乃所謂不知命也。
夫天民者,達可行於天下而後行之者也。
彼非以達可行於天下爲悅者也,則其窮而不行也,豈以爲戚哉?視吾之窮達而無悅戚於吾心,不知命者,其何能如此?且深甫謂以民系天者,明其性命莫不稟於天也。
有匹夫求達其志於天下,以養全其類,是能順天者,敢取其號亦曰天民,安有能順天而不知命者乎?
深甫曰:“安有能視天以去就,而德顧貶於大人者乎?”
某則以謂古之能視天以去就,其德貶於大人者有矣,即深甫所謂管仲是也。
管仲,不能正己者也,然而至於不死子糾而從小白,其去就可謂知天矣。
天之意故常甚重其民,故孔子善其去就,曰:“豈若匹夫匹婦之爲諒也,自經於溝瀆而莫之知也。
”此乃吾所謂德不如大人,而尚能視天以去就者。
深甫曰:“正己以事君者,其道足以致容而已。
不容,則命也,何悅於吾心哉?正己而安社稷者,其道足以致安而已。
不安,則命也,何悅於吾心哉?正己以正天下者,其道足以行天下而已。
不行,則命也,何窮達於吾心哉?”
某則以謂大人之窮達,能無悅戚於吾心,不能毋欲達。
孟子曰:“我四十不動心。
”又曰:“何爲不豫哉?然而千里而見王,是予所欲也。
不遇故去,豈予所欲哉?王庶幾改之,予日望之。
”夫孟子可謂大人矣,而其言如此,然則所謂無窮達於吾心者,殆非也,亦曰無悅戚而已矣。
深甫曰:“惟其正己而不期於正物,是以使萬物之正焉。

某以謂期於正己而不期於正物,而使萬物自正焉,是無治人之道也。
無治人之道者,是老、莊之爲也。
所謂大人者,豈老、莊之爲哉?正己不期於正物者,非也;正己而期於正物者,亦非也。
正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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