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水時至,百川灌河;涇流之大,兩涘渚崖之間不辯牛馬。
於是焉河伯欣然自喜,以天下之美爲盡在己,順流而東行,至於北海,東面而視,不見水端。
於是焉河伯始旋其面目,望洋向若而嘆曰:“野語有之曰:‘聞道百,以爲莫己若者。
’我之謂也。
且夫我嘗聞少仲尼之聞,而輕伯夷之義者,始吾弗信,今我睹子之難窮也,吾非至於子之門,則殆矣,吾長見笑於大方之家。

北海若曰:“井鼃不可以語於海者,拘於虛也;夏蟲不可以語於冰者,篤於時也;曲士不可以語於道者,束於教也。
今爾出於崖涘,觀於大海,乃知爾醜,爾將可與語大理矣。
天下之水,莫大於海。
萬川歸之,不知何時止而不盈;尾閭泄之,不知何時已而不虛;春秋不變,水旱不知。
此其過江河之流,不可爲量數。
而吾未嘗以此自多者,自以比形於天地,而受氣於陰陽,吾在天地之間,猶小石小木之在大山也。
方存乎見少,又奚以自多!計四海之在天地之間也,不似礨(lěi)空之在大澤乎?計中國之在海內不似稊米之在大(tài)倉乎?號物之數謂之萬,人處一焉;人卒九州,穀食之所生,舟車之所通,人處一焉。
此其比萬物也,不似毫末之在於馬體乎?五帝之所連,三王之所爭,仁人之所憂,任士之所勞,盡此矣!伯夷辭之以爲名,仲尼語之以爲博。
此其自多也,不似爾向之自多於水乎?”
河伯曰:“然則吾大天地而小豪末,可乎?”
北海若曰“否。
夫物,量無窮,時無止,分無常,終始無故。
是故大知觀於遠近,故小而不寡,大而不多:知量無窮。
證向今故,故遙而不悶,掇而不跂:知時無止。
察乎盈虛,故得而不喜,失而不憂:知分之無常也。
明乎坦塗,故生而不說,死而不禍:知終始之不可故也。
計人之所知,不若其所不知;其生之時,不若未生之時;以其至小,求窮其至大之域,是故迷亂而不能自得也。
由此觀之,又何以知毫末之足以定至細之倪,又何以知天地之足以窮至大之域!”
河伯曰:“世之議者皆曰:‘至精無形,至大不可圍。
’是信情乎?”
北海若曰:“夫自細視大者不盡,自大視細者不明。
夫精,小之微也;郛,大之殷也:故異便。
此勢之有也。
夫精粗者,期於有形者也;無形者,數之所不能分也;不可圍者,數之所不能窮也。
可以言論者,物之粗也;可以意致者,物之精也;言之所不能論,意之所不能察致者,不期精粗焉。
是故大人之行:不出乎害人,不多仁恩;動不爲利,不賤門隸;貨財弗爭,不多辭讓;事焉不借人,不多食乎力,不賤貪污;行殊乎俗,不多闢異;爲在從衆,不賤佞諂;世之爵祿不
田子方侍坐於魏文侯,數稱溪工。
文侯曰:“溪工,子之師邪?”子方曰:“非也,無擇之里人也。
稱道數當故無擇稱之。
”文侯曰:“然則子無師邪?”子方曰:“有。
”曰:“子之師誰邪?”子方曰:“東郭順子。
”文侯曰:“然則夫子何故未嘗稱之?”子方曰:“其爲人也真。
人貌而天虛,緣而葆真,清而容物。
物無道,正容以悟之,使人之意也消。
無擇何足以稱之!”子方出,文侯儻然,終日不言。
召前立臣而語之曰:“遠矣,全德之君子!始吾以聖知之言、仁義之行爲至矣。
吾聞子方之師,吾形解而不欲動,口鉗而不欲言。
吾所學者,直土埂耳!夫魏真爲我累耳!”
溫伯雪子適齊,舍於魯。
魯人有請見之者,溫伯雪子曰:“不可。
吾聞中國之君子,明乎禮義而陋於知人心。
吾不欲見也。
”至於齊,反舍於魯,是人也又請見。
溫伯雪子曰:“往也蘄見我,今也又蘄見我,是必有以振我也。
”出而見客,入而嘆。
明日見客,又入而嘆。
其僕曰:“每見之客也,必入而嘆,何耶?”曰:“吾固告子矣:中國之民,明乎禮義而陋乎知人心。
昔之見我者,進退一成規、一成矩,從容一若龍、一若虎。
其諫我也似子,其道我也似父,是以嘆也。
”仲尼見之而不言。
子路曰:“吾子欲見溫伯雪子久矣。
見之而不言,何邪?”仲尼曰:“若夫人者,目擊而道存矣,亦不可以容聲矣!”
顏淵問於仲尼曰:“夫子步亦步,夫子趨亦趨,夫子馳亦馳,夫子奔逸絕塵,而回瞠若乎後矣!”夫子曰:“回,何謂邪?”曰:“夫子步亦步也,夫子言亦言也;夫子趨亦趨也,夫子辯亦辯也;夫子馳亦馳也,夫子言道,回亦言道也;及奔逸絕塵而回瞠若乎後者,夫子不言而信,不比而周,無器而民滔乎前,而不知所以然而已矣。
”仲尼曰:“惡!可不察與!夫哀莫大於心死,而人死亦次之。
日出東方而入於西極,萬物莫不比方,有目有趾者,待是而後成功。
是出則存,是入則亡。
萬物亦然,有待也而死,有待也而生。
吾一受其成形,而不化以待盡。
效物而動,日夜無隙,而不知其所終。
薰然其成形,知命不能規乎其前。
丘以是日徂。
吾終身與汝交一臂而失之,可不哀與?女殆著乎吾所以著也。
彼已盡矣,而女求之以爲有,是求馬於唐肆也。
吾服,女也甚忘;女服,吾也甚忘。
雖然,女奚患焉!雖忘乎故吾,吾有不忘者存。

孔子見老聃,老聃新沐,方將被髮而幹,蟄然似非人。
孔子便而待之。
少焉見,曰:“丘也眩與?其信然與?曏者先生形體掘若槁木,似遺物離人而立於獨也。
”老聃曰:“吾遊心於物之初。
”孔子曰:“何謂邪?”曰:
堯以天下讓許由,許由不受。
又讓於子州支父,子州支父曰:“以我爲天子,猶之可也。
雖然,我適有幽憂之病,方且治之,未暇治天下也。
”夫天下至重也,而不以害其生,又況他物乎!唯無以天下爲者,可以託天下也。
舜讓天下於子州支伯。
子州支伯曰:“予適有幽憂之病,方且治之,未暇治天下也。
”故天下大器也,而不以易生,此有道者之所以異乎俗者也。
舜以天下讓善卷,善卷曰:“餘立於宇宙之中,冬日衣皮毛,夏日衣葛?;春耕種,形足以勞動;秋收斂,身足以休食;日出而作,日入而息,逍遙於天地之間而心意自得。
吾何以天下爲哉!悲夫,子之不知餘也!”遂不受。
於是去而入深山,莫知其處。
舜以天下讓其友石戶之農,石戶之農曰:“卷卷乎後之爲人,葆力之士也!”以舜之德爲未至也,於是夫負妻戴,攜子以入於海,終身不反也。
大王亶父居邠,狄人攻之;事之以皮帛而不受,事之以犬馬而不受,事之以珠玉而不受,狄人之所求者土地也。
大王亶父曰:“與人之兄居而卻殺其弟,與人之父居而殺其子,吾不忍也。
子皆勉居矣!爲吾臣與爲狄人臣奚以異!且吾聞之,不以所用養害所養。
”因杖?而去之。
民相連而從之,遂成國於岐山之下。
夫大王亶父,可望能尊生矣。
能尊生者,雖貴富不以養傷身,雖貧賤不以利累形。
今世之人居高官尊爵者,皆重失之,見利輕亡其身,豈不惑者!
越人三世弒其君,王子搜患之,逃乎丹穴。
而越國無君,求王之搜不得,從之丹穴。
王子搜不肯出,越人薰之以艾。
乘以王輿。
王子搜援綏登車,仰天而呼曰:“君乎君乎!獨不可以舍我乎!”王子搜非惡爲君也,惡爲君之患也。
若王子搜者,可謂不以國傷生矣,此固越人之所欲得爲君也。
韓魏相與爭侵地。
子華子見昭僖侯,昭僖侯有憂色。
子華子曰:“今使天下書銘於君之前,書之言曰:‘左手攫之則右手廢,右手攫之則左手廢,然而攫之者必有天下。
’君能攫之乎?昭僖侯曰:“寡人不攫也。
”子華子曰:“甚善!”自是觀之,兩臂重於天下也,身亦重於兩臂。
韓之輕於天下亦遠矣,今之所爭者,其輕於韓又遠。
君固愁身傷生以憂戚之不得也!"僖侯曰:“善哉!教寡人者衆矣,未嘗得聞此言也。
”子華子可謂知輕重矣。
魯君聞顏闔得道之人也,使人以幣先焉。
顏闔守陋閭,苴布之衣而自飯牛。
魯君之使者至,顏闔自對之。
使者曰:"此顏闔之家與?"顏闔對曰:"此闔之家也。
"使者致幣,顏闔對曰:“恐聽者謬而遺使者罪,不若審之。
”使者還,反審之,復來求之,則不得已。
故若顏闔者,
則陽遊於楚,夷節言之於王,王未之見。
夷節歸。
彭陽見王果曰:“夫子何不譚我於王?”王果曰:“我不若公閱休。
”彭陽曰:“公閱休奚爲者邪?”曰:“冬則戳鱉於江,夏則休乎山樊。
有過而問者,曰:‘此予宅也。
’夫夷節已不能,而況我乎!吾又不若夷節。
夫夷節之爲人也,無德而有知,不自許,以之神其交,固顛冥乎富貴之地。
非相助以德,相助消也。
夫凍者假衣於春,者反冬乎冷風。
夫楚王之爲人也,形尊而嚴。
其於罪也,無赦如虎。
非夫佞人正德,其孰能橈焉。
故聖人其窮也,使家人忘其貧;其達也,使王公忘爵祿而化卑;其於物也,與之爲娛矣;其於人也,樂物之通而保己焉。
故或不言而飲人以和,與人並立而使人化,父子之宜。
彼其乎歸居,而一閒其所施。
其於人心者,若是其遠也。
故曰‘待公閱休’。

聖人達綢繆,周盡一體矣,而不知其然,性也。
覆命搖作而以天爲師,人則從而命之也。
憂乎知,而所行恆無幾時,其有止也,若之何!生而美者,人與之鑑,不告則不知其美於人也。
若知之,若不知之,若聞之,若不聞之,其可喜也終無已,人之好之亦無已,性也。
聖人之愛人也,人與之名,不告則不知其愛人也。
若知之,若不知之,若聞之,若不聞之,其愛人也終無已,人之安之亦無已,性也。
舊國舊都,望之暢然。
雖使丘陵草木之緡入之者十九,猶之暢然,況見見聞聞者也,以十仞之臺縣衆間者也。
冉相氏得其環中以隨成,與物無終無始,無幾無時。
日與物化者,一不化者也。
闔嘗舍之!夫師天而不得師天,與物皆殉。
其以爲事也,若之何!夫聖人未始有天,未始有人,未始有始,未始有物,與世偕行而不替,所行之備而不洫,其合之也,若之何!湯得其司御,門尹登恆爲之傅之。
從師而不囿,得其隨成,爲之司其名之名。
嬴法得其兩見。
仲尼之盡慮,爲之傅之。
容成氏曰:“除日無歲,無內無外。

魏瑩與田侯牟約,田侯牟背之,魏瑩怒,將使人刺之。
犀首公孫衍聞而恥之,曰:“君爲萬乘之君也,而以匹夫從仇。
衍請受甲二十萬,爲君攻之,虜其人民,系其牛馬,使其君內熱發於背,然後撥其國。
忌也出走,然後抶其背,折其脊。
”季子聞而恥之,曰:“築十仞之城,城者既十仞矣,則又壞之,此胥靡之所苦也。
今兵不起七年矣,此王之基也。
衍,亂人也,不可聽也。
”華子聞而醜之,曰:“善言伐齊者,亂人也;善言勿伐者,亦亂人也;謂‘伐之與不伐亂人也’者,又亂人也。
”君曰:“然則若何?”曰:“君求其道而已矣。

惠之聞之,而見戴晉人。
戴晉人曰:“有所
寓言十九,重言十七,卮言日出,和以天倪。
寓言十九,藉外論之。
親父不爲其子媒。
親父譽之,不若非其父者也;非吾之罪也,人之罪也。
與己同則應,不與己同則反;同於己爲是之,異於己爲非之。
重言十七,所以已言也,是爲耆艾。
年先矣,而無經緯本末以期年耆者,是非先也。
人而無以先人,無人道也;人而無人道,是之謂陳人。
卮言日出,和以天倪,因以曼衍,所以窮年。
不言則齊,齊與言不齊,言與齊不齊也,故曰無言。
言無言,終身言,未嘗不言;終身不言,未嘗不言。
有自也而可,有自也而不可;有自也而然,有自也而不然。
惡乎然?然於然。
惡乎不然?不然於不然。
惡乎可?可於可。
惡乎不可?不可於不可。
物固有所然,物固有所可,無物不然,無物不可。
非卮言日出,和以天倪,孰得其久!萬物皆種也,以不同形相禪,始卒若環,莫得其倫,是謂天均。
天均者天倪也。
莊子謂惠子曰:“孔子行年六十而六十化,始時所是,卒而非之,未知今之所謂是之非五十九非也。

惠子曰:“孔子勤志服知也。

莊子曰:“孔子謝之矣,而其未之嘗言。
孔子云:‘夫受才乎大本,復靈以生。
’鳴而當律,言而當法,利義陳乎前,而好惡是非直服人之口而已矣。
使人乃以心服,而不敢蘁立,定天下之定。
已乎已乎!吾且不得及彼乎!”
曾子再仕而心再化,曰:“吾及親仕,三釜而心樂;後仕,三千鍾而不洎,吾心悲。

弟子問於仲尼曰:“若參者,可謂無所懸其罪乎?”
曰:“既已懸矣。
夫無所縣者,可以有哀乎?彼視三釜三千鍾,如觀雀蚊虻相過乎前也。

顏成子游謂東郭子綦曰:“自吾聞子之言,一年而野,二年而從,三年而通,四年而物,五年而來,六年而鬼入,七年而天成,八年而不知死、不知生,九年而大妙。
生有爲,死也虧。
公以其死也,有自也;而生陽也,無自也。
而果然乎?惡乎其所適?惡乎其所不適?天有歷數,地有人據,吾惡乎求之?莫知其所終,若之何其無命也?莫知其所始,若之何其有命也?有以相應也,若之何其無鬼邪?無以相應也,若之何其有鬼邪?”
衆罔兩問於景曰:“若向也俯而今也仰,向也括撮而今也被髮,向也坐而今也起,向也行而今也止,何也?”
景曰:“搜搜也,奚稍問也!予有而不知其所以。
予,蜩甲也,蛇蛻也,似之而非也。
火與日,吾屯也;陰與夜,吾代也。
彼吾所以有待邪?而況乎以無有待者乎!彼來則我與之來,彼往則我與之往,彼強陽則我與之強陽。
強陽者又何以有問乎!”
陽子居南之沛,老聃西遊於
天下之治方術者多矣,皆以其有爲不可加矣!古之所謂道術者,果惡乎在?曰:“無乎不在。
”曰:“神何由降?明何由出?”“聖有所生,王有所成,皆原於一。
”不離於宗,謂之天人;不離於精,謂之神人;不離於真,謂之至人。
以天爲宗,以德爲本,以道爲門,兆於變化,謂之聖人;以仁爲恩,以義爲理,以禮爲行,以樂爲和,薰然慈仁,謂之君子;以法爲分,以名爲表,以參爲驗,以稽爲決,其數一二三四是也,百官以此相齒;以事爲常,以衣食爲主,蕃息畜藏,老弱孤寡爲意,皆有以養,民之理也。
古之人其備乎!配神明,醇天地,育萬物,和天下,澤及百姓,明於本數,繫於末度,六通四辟,小大精粗,其運無乎不在。
其明而在數度者,舊法、世傳之史尚多有之;其在於《詩》、《書》、《禮》、《樂》者,鄒魯之士、縉紳先生多能明之。
《詩》以道志,《書》以道事,《禮》以道行,《樂》以道和,《易》以道陰陽,《春秋》以道名分。
其數散於天下而設於中國者,百家之學時或稱而道之。
天下大亂,賢聖不明,道德不一。
天下多得一察焉以自好。
譬如耳目鼻口,皆有所明,不能相通。
猶百家衆技也,皆有所長,時有所用。
雖然,不該不遍,一曲之士也。
判天地之美,析萬物之理,察古人之全。
寡能備於天地之美,稱神明之容。
是故內聖外王之道,暗而不明,鬱而不發,天下之人各爲其所欲焉以自爲方。
悲夫!百家往而不反,必不合矣!後世之學者,不幸不見天地之純,古人之大體。
道術將爲天下裂。
不侈於後世,不靡於萬物,不暉於數度,以繩墨自矯,而備世之急。
古之道術有在於是者,墨翟、禽滑釐聞其風而說之。
爲之大過,已之大順。
作爲《非樂》,命之曰《節用》。
生不歌,死無服。
墨子泛愛兼利而非鬥,其道不怒。
又好學而博,不異,不與先王同,毀古之禮樂。
黃帝有《咸池》,堯有《大章》,舜有《大韶》,禹有《大夏》,湯有《大濩》,文王有辟雍之樂,武王、周公作《武》。
古之喪禮,貴賤有儀,上下有等。
天子棺槨七重,諸侯五重,大夫三重,士再重。
今墨子獨生不歌,死不服,桐棺三寸而無槨,以爲法式。
以此教人,恐不愛人;以此自行,固不愛己。
未敗墨子道。
雖然,歌而非歌,哭而非哭,樂而非樂,是果類乎?其生也勤,其死也薄,其道大觳。
使人憂,使人悲,其行難爲也。
恐其不可以爲聖人之道,反天下之心。
天下不堪。
墨子雖獨能任,奈天下何!離於天下,其去王也遠矣!墨子稱道曰:“昔禹之湮洪水,決江河而通四夷九州也。
名山三百,支川三千,小者無數。
禹親自操橐
老聃之役有庚桑楚者,偏得老聃之道,以北居畏壘之山,其臣之畫然知者去之,其妾之挈然仁者遠之;擁腫之與居,鞅掌之爲使。
居三年,畏壘大壤。
畏壘之民相與言曰:“庚桑之子始來,吾灑然異之。
今吾日計之而不足,歲計之而有餘。
庶幾其聖人乎!子胡不相與屍而祝之,社而稷之乎?”庚桑子聞之,南面而不釋然。
弟子異之。
庚桑子曰:“弟子何異於予?夫春氣發而百草生,正得秋而萬寶成。
夫春與秋,豈無得而然哉?天道已行矣。
吾聞至人,屍居環堵之室,而百姓猖狂不知所如往。
今以畏壘之細民而竊竊焉欲俎豆予於賢人之間,我其杓之人邪!吾是以不釋於老聃之言。
”弟子曰:“不然。
夫尋常之溝,巨魚無所還其體,而鯢魷爲之制;步仞之丘陵,巨獸無所隱其軀,而{薛女}狐爲之祥。
且夫尊賢授能,先善與利,自古堯、舜以然,而況畏壘之民乎!夫子亦聽矣!”庚桑子曰:“小子來!夫函車之獸,介而離山,則不免於網罟之患;吞舟之魚,碭而失水,則蟻能苦之。
故鳥獸不厭高,魚鱉不厭深。
夫全其形生之人,藏其身也,不厭深眇而已矣。
且夫二子者,又何足以稱揚哉!是其於辯也,將妄鑿垣牆而殖蓬蒿也。
簡發而櫛,數米而炊,竊竊乎又何足以濟世哉!舉賢則民相軋,任和則民相盜。
之數物者,不足以厚民。
民之於利甚勤,子有殺父,臣有殺君,正晝爲盜,日中穴阫。
吾語女,大亂之本,必生於堯、舜之間,其末存乎千世之後。
千世之後,其必有人與人相食者也!”
南榮趎蹴然正坐曰:“若趎之年者已長矣,將惡乎託業以及此言邪?”庚桑子曰:“全汝形,抱汝生,無使汝思慮營營。
若此三年,則可以及此言矣。
”南榮趎曰:“目之與形,吾不知其異也,而盲者不能自見;耳之與形,吾不知其異也,而聾者不能自聞;心之與形,吾不知其異也,而狂者不能自得。
形之與形亦闢矣,而物或間之邪,欲相求而不能相得?今謂趎曰:‘全汝形,抱汝生,勿使汝思慮營營。
’趎勉聞道達耳矣!”庚桑子曰:“辭盡矣。
曰奔蜂不能化藿蠋,越雞不能伏鵠卵,魯雞固能矣。
雞之與雞,其德非不同也,有能與不能者,其才固有巨小也。
今吾才小,不足以化子。
子胡不南見老子!”南榮趎贏糧,七日七夜至老子之所。
老子曰:“子自楚之所來乎?”南榮趎曰:“唯。
”老子曰:“子何與人偕來之衆也?”南榮趎懼然顧其後。
老子曰:“子不知吾所謂乎?”南榮趎俯而慚,仰而嘆曰:“今者吾忘吾答,因失吾問。
”老子曰:“何謂也?”南榮趎曰:“不知乎?人謂我朱愚。
知乎?反愁我軀。
不仁則害人,仁
外物不可必,故龍逢誅,比干戮,箕子狂,惡來死,桀紂亡。
人主莫不欲其臣之忠,而忠未必信,故伍員流於江,萇弘死於蜀,藏其血三年而化爲碧。
人親莫不欲其子之孝,而孝未必愛,故孝己憂而曾參悲。
木與木相摩而然,金與火相守則流。
陰陽錯行,則天地大絯,於是乎有雷有霆,水中有火,乃焚大槐。
有甚憂兩陷而無所逃,螴蜳不得成,心若縣於天地之間,慰昬沈屯,利害相摩,生火甚多;衆人焚火,月固不勝火,於是乎有僓然而道盡。
莊周家貧,故往貸粟於監河侯。
監河侯曰:“諾。
我將得邑金,將貸子三百金,可乎?”莊周忿然作色曰:“周昨來,有中道而呼者。
周顧視車轍中,有鮒魚焉。
周問之曰:‘鮒魚來!子何爲者邪?’對曰:‘我,東海之波臣也。
君豈有斗升之水而活我哉?’周曰:‘諾。
我且南遊吳越之王,激西江之水而迎子,可乎?’鮒魚忿然作色曰:‘吾失我常與,我無所處。
吾得斗升之水然活耳,君乃言此,曾不如早索我枯魚之肆!’”(轉化爲成語:涸轍之鮒)
任公子爲大鉤巨緇,五十犗以爲餌,蹲乎會稽,投竿東海,旦旦而釣,期年不得魚。
已而大魚食之,牽巨鉤,錎沒而下,鶩揚而奮鬐,白波如山,海水震盪,聲侔鬼神,憚赫千里。
任公得若魚,離而臘之,自制河以東,蒼梧已北,莫不厭若魚者。
已而後世輇才諷說之徒,皆驚而相告也。
夫揭竿累,趣灌瀆,守鯢鮒,其於得大魚難矣。
飾小說以幹縣令,其於大達亦遠矣,是以未嘗聞任氏之風俗,其不可與經於世亦遠矣。
儒以詩禮發冢,大儒臚傳曰:“東方作矣,事之何若?”小儒曰:“未解裙襦,口中有珠。
詩固有之曰:‘青青之麥,生於陵陂。
生不佈施,死何含珠爲!’”“接其鬢,壓其顪,儒以金椎控其頤,徐別其頰,無傷口中珠!”
老萊子之弟子出薪,遇仲尼,反以告,曰:“有人於彼,修上而趨下,末僂而後耳,視若營四海,不知其誰氏之子。
”老萊子曰:“是丘也。
召而來。
”仲尼至。
曰:“丘!去汝躬矜與汝容知,斯爲君子矣。
”仲尼揖而退,蹙然改容而問曰:“業可得進乎?”老萊子曰:“夫不忍一世之傷而驁萬世之患,抑固窶邪,亡其略弗及邪?惠以歡爲驁,終身之醜,中民之行進焉耳,相引以名,相結以隱。
與其譽堯而非桀,不如兩忘而閉其所譽。
反無非傷也,動無非邪也。
聖人躊躇以興事,以每成功,奈何哉其載焉終矜爾!”
宋元君夜半而夢人被髮窺阿門,曰:“予自宰路之淵,予爲清江使河伯之所,漁者餘且得予。
”元君覺,使人佔之,曰:“此神龜也。
”君曰:“漁者有餘且乎?”左右曰:“有
孔子與柳下季爲友,柳下季之弟,名曰盜跖。
盜跖從卒九千人,橫行天下,侵暴諸侯。
穴室樞戶,驅人牛馬,取人婦女。
貪得忘親,不顧父母兄弟,不祭先祖。
所過之邑,大國守城,小國入保,萬民苦之。
孔子謂柳下季曰:「夫爲人父者,必能詔其子;爲人兄者,必能教其弟。
若父不能詔其子,兄不能教其弟,則無貴父子兄弟之親矣。
今先生,世之才士也,弟爲盜跖,爲天下害,而弗能教也,丘竊爲先生羞之。
丘請爲先生往說之。」
柳下季曰:「先生言爲人父者必能詔其子,爲人兄者必能教其弟,若子不聽父之詔,弟不受兄之教,雖今先生之辯,將奈之何哉!且跖之爲人也,心如涌泉,意如飄風,強足以距敵,辯足以飾非。
順其心則喜,逆其心則怒,易辱人以言。
先生必無往。」
孔子不聽,顏回爲馭,子貢爲右,往見盜跖。
盜跖乃方休卒徒於太山之陽,膾人肝而哺之。
孔子下車而前,見謁者曰:「魯人孔丘,聞將軍高義,敬再拜謁者。」
謁者入通。
盜跖聞之大怒,目如明星,髮上指冠,曰:「此夫魯國之巧僞人孔丘非邪?爲我告之:『爾作言造語,妄稱文武,冠枝木之冠,帶死牛之脅,多辭繆說,不耕而食,不織而衣,搖脣鼓舌,擅生是非,以迷天下之主,使天下學士不反其本,妄作孝弟而僥倖於封侯富貴者也。
子之罪大極重,疾走歸!不然,我將以子肝益晝哺之膳。
』」
孔子復通曰:「丘得幸於季,願望履幕下。」
謁者復通,盜跖曰:「使來前!」
孔子趨而進,避席反走,再拜盜跖。
盜跖大怒,兩展其足,案劍瞋目,聲如乳虎,曰:「丘來前!若所言,順吾意則生,逆吾心則死。」
孔子曰:「丘聞之,凡天下人有三德:生而長大,美好無雙,少長貴賤見而皆說之,此上德也;知維天地,能辯諸物,此中德也;勇悍果敢,聚衆率兵,此下德也。
凡人有此一德者,足以南面稱孤矣。
今將軍兼此三者,身長八尺二寸,面目有光,脣如激丹,齒如齊貝,音中黃鐘,而名曰盜跖,丘竊爲將軍恥不取焉。
將軍有意聽臣,臣請南使吳越,北使齊魯,東使宋衛,西使晉楚,使爲將軍造大城數百里,立數十萬戶之邑,尊將軍爲諸侯,與天下更始,罷兵休卒,收養昆弟,共祭先祖。
此聖人才士之行,而天下之願也。」
盜跖大怒曰:「丘來前!夫可規以利而可諫以言者,皆愚陋恆民之謂耳。
今長大美好,人見而悅之者,此吾父母之遺德也。
丘雖不吾譽,吾獨不自知邪?
且吾聞之,好面譽人者,亦好背而毀之。
今丘告我以大城衆民,是欲規我以利而恆民畜我也,安可久長也!城之大者,莫大乎天下矣。
堯、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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