嘗謂:文者,禮教治政云爾。
其書諸策而傳之人,大體歸然而已。
而曰“言之不文,行之不遠”云者,徒謂“辭之不可以已也”,非聖人作文之本意也。
自孔子之死久,韓子作,望聖人於百千年中,卓然也。
獨子厚名與韓並,子厚非韓比也,然其文卒配韓以傳,亦豪傑可畏者也。
韓子嘗語人文矣,曰云云,子厚亦曰云云。
疑二子者,徒語人以其辭耳,作文之本意,不如是其已也。
孟子曰:“君子欲其自得之也。
自得之,則居安;居之安,則資之深;資之深,則取諸左右逢其原。
”獨謂孟子之云爾,非直施於文而已,然亦可託以爲作文之本意。
且所謂文者,務爲有補於世而已矣;所謂辭者,猶器之有刻鏤繪畫也。
誠使巧且華,不必適用;誠使適用,亦不必巧且華。
要之,以適用爲本,以刻鏤繪畫爲之容而已。
不適用,非所以爲器也。
不爲之容,其亦若是乎?否也。
然容亦未可已也,勿先之,其可也。
某學文久,數挾此說以自治。
始欲書之策而傳之人,其試於事者,則有待矣。
其爲是非耶?未能自定也。
執事正人也,不阿其所好者,書雜文十篇獻左右,願賜之教,使之是非有定焉。
德祐二年二月十九日,予除右丞相,兼樞密使,都督諸路軍馬。
時北兵已迫修門外,戰、守、遷皆不及施。
縉紳、大夫、士萃於左丞相府,莫知計所出。
會使轍交馳,北邀當國者相見,衆謂予一行,爲可以紓禍。
國事至此,予不得愛身,意北亦尚可以口舌動也。
初,奉使往來,無留北者,予更欲一覘北,歸而求救國之策。
於是辭相印不拜,翌日,以資政殿學士行。
初至北營,抗詞慷慨,上下頗驚動,北亦未敢遽輕吾國。
不幸呂師孟構惡於前,賈餘慶獻諂於後,予羈縻不得還,國事遂不可收拾。
予自度不得脫,則直前詬虜帥失信,數呂師孟叔侄爲逆,但欲求死,不復顧利害。
北雖貌敬,實則憤怒,二貴酋名曰“館伴”,夜則以兵圍所寓舍,而予不得歸矣。
未幾,賈餘慶等以祈請使詣北,北驅予並往,而不在使者之目。
予分當引決,然而隱忍以行,昔人云:將以有爲也。
至京口,得間奔真州,即具以北虛實告東西二閫,約以連兵大舉。
中興機會,庶幾在此。
留二日,維揚帥下逐客之令,不得已,變姓名,詭蹤跡,草行露宿,日與北騎相出沒於長淮間。
窮餓無聊,追購又急;天高地迥,號呼靡及。
已而得舟,避渚州,出北海,然後渡揚子江,入蘇州洋,展轉四明、天台,以至於永嘉。
嗚呼!予之及於死者,不知其幾矣。
詆大酋,當死;罵逆賊,當死;與貴酋處二十日,爭曲直,屢當死;去京口,挾匕首以備不測,幾自剄死;經北艦十餘裏,爲巡船所物色,幾從魚腹死;真州逐之城門外,幾彷徨死;如揚州,過瓜洲揚子橋,竟使遇哨,無不死;揚州城下,進退不由,殆例送死;坐桂公塘土圍中,騎數千過其門,幾落賊手死;賈家莊幾爲巡徼所陵迫死;夜趨高郵,迷失道,幾陷死;質明,避哨竹林中,邏者數十騎,幾無所逃死;至高郵,制府檄下,幾以捕系死;行城子河,出入亂屍中,舟與哨相後先,幾邂逅死;至海陵,如高沙,常恐無辜死;道海安、如皋,凡三百里,北與寇往來其間,無日而非可死;至通州,幾以不納死;以小舟涉鯨波,出無可奈何,而死固付之度外矣!嗚呼,死生晝夜事也。
死而死矣,而境界危惡,層見錯出,非人世所堪。
痛定思痛,痛何如哉!
予在患難中,間以詩記所遭。
今存其本,不忍廢,道中手自抄錄。
使北營,留北關外,爲一卷;發北關外,歷吳門、毘陵,渡瓜洲,復還京口,爲一卷;脫京口,趨真州、揚州、高郵、泰州、通州,爲一卷;自海道至永嘉,來三山,爲一卷。
將藏之於家,使來者讀之,悲予志焉。
嗚呼!予之生也幸,而幸生也何爲?所求乎爲臣,主辱臣死有餘僇;所求乎爲
弃疾自秌初去國,悠忽見冬,詹詠之誠,朝夕不替。
苐緣驅馳到官,即專意督捕,日從事於兵車羽檄間,坐是倥傯,略亡少暇。
起居之問,缺然不講,非敢懈怠,當蒙情亮也。
指吳會雲間,未龜合并。
心旌所向,坐以神馳。
右謹具

宣教郎新除祕閣修撰,權江南西路提點刑獄公事,辛弃疾劄子。
臣聞事不前定不可以應猝、兵不預謀不可以制勝。
臣謂兩淮裂爲三鎮,形格勢禁,足以待敵矣,然守城必以兵,養兵必以民,使萬人爲兵,立於城上,閉門拒守,財用之所資給,衣食之所辦具,其下非有萬家不能供也。
往時虜人南寇,兩淮之民常望風奔走,流離道路,無所歸宿,饑寒困苦,不兵而死者十之四五。
臣以謂兩淮民雖稀少,分則不足,聚則有餘。
若使每州爲城,每城爲守,則民分勢寡,力有不給;苟斂而聚之於三鎮,則其民將不勝其多矣。
竊計兩淮戶口不減二十萬,聚之使來,法當半至,猶不減十萬。
以十萬戶之民供十萬之兵,全力以守三鎮,虜雖善攻,自非掃境而來,烏能以歲月拔三鎮哉。
況三鎮之勢,左提右挈,橫連縱出,且戰且守,以制其後,臣以謂雖有兀朮之智,逆亮之力,亦將無如之何,況其下者乎!故臣願陛下分淮南爲三鎮,預分郡縣戶口以隸之,無事之時使各居其土,營治生業無異平日;緩急之際,令三鎮之將各檄所部州縣,管拘本土民兵戶口赴本鎮保守,老弱妻子、牛畜資糧、聚之城內,其丁壯則授以器甲,令於本鎮附近險要去處分據寨柵,與虜騎互相出沒,彼進吾退,彼退吾進,不與之戰,務在奪其心而耗其氣。
而大兵堂堂整整,全力以伺其後,有餘則戰,不足則守,虜雖勁亦不能爲吾患矣。
且使兩淮之民倉卒之際不致流離奔竄、徒轉徙溝壑就斃而已也。
嗚呼,同甫之才,落筆千言,俊麗雄偉,珠明玉堅。
人文窘步,我則沛然,莊周李白,庸敢先鞭!
同甫之志,平蓋萬夫,橫渠少日,慷慨是須,登封狼胥,彼臧馬輩,殆其庸奴。
天於同甫,即豐闕稟,智略橫生,議論風凜。
使之早遇,豈愧衡伊?行年五十,猶一布衣。
間以才豪,跌宕四出,要其所厭,千人一律。
不然少貶,動顧規檢,夫人能之,同甫非短。
至今海內,能誦之書,世無楊意,孰主相知?
中更險困,如履冰崖,人皆欲殺,我獨憐才。
脫廷尉系,先多士鳴,耿耿未阻,闕聲浸宏。
蓋至是而世未知同甫者,益信其爲天下之偉人矣!
嗚呼,人才之難,自古而然,匪難其人,抑難其天。
使乖崖公而不遇,安得徵吳入蜀之休績?太原決勝,即異時落魄之齊賢。
方同甫之約處,孰不望夫上之人謂握瑜而不宣。
今同甫發策大廷,天子親寘之第一,是不憂其不用;以同甫之才與志,天下之事孰不可爲,所不能自爲這天靳之年!
閩浙相望,音問未絕,子胡一病,遽與我訣!嗚呼同甫,而止是耶?
而今而後,欲與同甫憩鵝湖之清陰,酌瓢泉而共飲,長歌相答,極論世事,可復得耶?
千里寓辭,知悲之無益,不涕不能已。
嗚呼同甫,尚或且臨監之否!
曷嘗觀於富人之稼乎?其田美而多,其食足而有餘。
其田美而多,則可以更休,而地力得全;其食足而有餘,則種之常不後時,而斂之常及其熟。
故富人之稼常美,少秕而多實,久藏而不腐。
今吾十口之家,而共百畝之田。
寸寸而取之,日夜以望之,鋤、銍 、耰、艾,相尋於其上者如魚鱗,而地力竭矣。
種之常不及時,而斂之常不待其熟。
此豈能復有美稼哉?
古之人,其才非有以大過今之人也。
平居所以自養而不敢輕用,以待其成者,閔閔焉,如嬰兒之望之長也。
弱者養之,以至於剛;虛者養之,以至於充。
三十而後仕,五十而後爵。
信於久屈之中,而用於至足之後;流於既溢之餘,而發於持滿之末。
此古之人所以大過人,而今之君子所以不及也。
吾少也有志於學,不幸而早得與吾子同年,吾子之得,亦不可謂不早也。
吾今雖欲自以爲不足,而衆已妄推之矣。
嗚呼!吾子其去此,而務學也哉!博觀而約取,厚積而薄發,吾告子止於此矣。
子歸過京師而問焉,有曰轍、子由者,吾弟也,其亦以是語之。
臣前蒙陛下問及本朝所以享國百年、天下無事之故。
臣以淺陋,誤承聖問,迫於日晷,不敢久留,語不及悉,遂辭而退。
竊惟念聖問及此,天下之福,而臣遂無一言之獻,非近臣所以事君之義,故敢冒昧而粗有所陳。
伏惟太祖躬上智獨見之明,而周知人物之情僞,指揮付托必盡其材,變置施設必當其務。
故能駕馭將帥,訓齊士卒,外以捍諸邊,內以平中國。
於是除苛賦,止虐刑,廢強橫之藩鎮,誅貪殘之官吏,躬以簡儉爲天下先。
其於出政發令之間,一以安利元元爲事。
太宗承之以聰武,真宗守之以謙仁,以至仁宗、英宗,無有逸德。
此所以享國百年而天下無事也。
仁宗在位,歷年最久。
臣於時實備從官,施爲本末,臣所親見。
嘗試爲陛下陳其一二,而陛下詳擇其可,亦足以申鑒於方今。
伏惟仁宗之爲君也,仰畏天,俯畏人,寬仁恭儉,出於自然。
而忠恕誠愨,終始如一,未嘗妄興一役,未嘗妄殺一人,斷獄務在生之,而特惡吏之殘擾。
寧屈己棄財於外敵,而終不忍加兵。
刑平而公,賞重而信。
納用諫官御史,公聽並觀,而不蔽於偏至之讒。
因任衆人耳目,拔舉疏遠,而隨之以相坐之法。
蓋監司之吏以至州縣,無敢暴虐殘酷,擅有調發,以傷百姓。
自夏人順服,蠻夷遂無大變,邊人父子夫婦,得免於兵死,而中國之人,安逸蕃息,以至今日者,未嘗妄興一役,未嘗妄殺一人,斷獄務在生之,而特惡吏之殘擾,寧屈己棄財於夷狄而不忍加兵之效也。
大臣貴戚、左右近習,莫敢強橫犯法,其自重慎或甚於閭巷之人。
此刑平而公之效也。
募天下驍雄橫猾以爲兵,幾至百萬,非有良將以御之,而謀變者輒敗。
聚天下財物,雖有文籍,委之府史,非有能吏以鉤考,而斷盜者輒發。
兇年饑歲,流者填道,死者相枕,而寇攘輒得。
此賞重而信之效也。
大臣貴戚、左右近習,莫能大擅威福,廣私貨賂,一有奸慝,隨輒上聞。
貪邪橫猾,雖間或見用,未嘗得久。
此納用諫官、御史,公聽并觀,而不蔽於偏至之讒之效也。
自縣令京官以至監司臺閣,升擢之任,雖不皆得人,然一時之所謂才士,亦罕蔽塞而不見收舉者。
此因任衆人之耳目、拔舉疏遠而隨之以相坐之法之效也。
升遐之日,天下號慟,如喪考妣,此寬仁恭儉出於自然,忠恕誠愨,終始如一之效也。
然本朝累世因循末俗之弊,而無親友群臣之議。
人君朝夕與處,不過宦官女子,出而視事,又不過有司之細故,未嘗如古大有爲之君,與學士大夫討論先王之法以措之天下也。
一切因任自然之理勢,而精神之運有所不加,名實之間有所不察。
君子非不見貴,然小人亦得廁其間。
正論
太史公論《詩》,以爲“《國風》好色而不淫,《小雅》怨誹而不亂”。
以余觀之,是特識變風,變雅耳,烏睹《詩》之正乎昔先王之澤衰,然後變風發乎情,雖衰而未竭,是以猶止於禮義,以爲賢於無所止者而已。
若夫發於情止於忠孝者,其詩豈可同日而語哉!古今詩人衆矣,而杜子美爲首,豈非以其流落飢寒,終身不用,而一飯未嘗忘君也歟。
今定國以余故得罪,貶海上三年,一子死貶所,一子死於家,定國亦病幾死。
余意其怨我甚,不敢以書相聞。
而定國歸至江西,以其嶺外所作詩數百首寄余,皆清平豐融,藹然有治世之音,其言與志得道行者無異。
幽憂憤嘆之作,蓋亦有之矣,特恐死嶺外,而天子之恩不及報,以忝其父祖耳。
孔子曰:“不怨天,不尤人。
”定國且不我怨,而肯怨天乎!余然後廢卷而嘆,自恨期人之淺也。
又念昔日定國遇余於彭城,留十日,往返作詩幾百餘篇,余苦其多,畏其敏,而服其工也。
一日,定國與顏復長道遊泗水,登桓山,吹笛飲酒,乘月而歸。
余亦置酒黃樓上以待之,曰:“李太白死,世無此樂三百年矣。

今余老,不復作詩,又以病止酒,閉門不出。
門外數步即大江,經月不至江上,眊眊焉真一老農夫也。
而定國詩益工,飲酒不衰,所至翱翔徜徉,窮山水之勝,不以厄窮衰老改其度。
今而後,余之所畏服於定國者,不獨其詩也。
唐河店南距常山郡七里,因河爲名。
平時虜至店飲食遊息,不以爲怪。
兵興以來,始防捍之,然亦未甚懼。
端拱中,有嫗獨止店上。
會一虜至,系馬於門,持弓矢坐定,呵嫗汲水。
嫗持綆缶趨井,懸而復止,因胡語呼虜爲王,且告虜曰:“綆短,不能及也。
嫗老力憊,王可自取之。
”虜因系綆弓抄,俯而汲焉。
嫗自後推虜墮井,跨馬詣郡。
馬之介甲具焉,鞍之後復懸一彘首。
常山民吏觀而壯之。
噫!國之備塞,多用邊兵,蓋有以也,以其習戰鬥而不畏懦矣。
一嫗尚爾,其人可知也。
近世邊郡騎兵之勇者,在上谷曰靜塞,在雄州曰驍捷,在常山曰廳子,是皆習干戈戰鬥而不畏懦者也,聞虜之至,或父母轡馬,妻子取弓矢,至有不俟甲胄而進者。
頃年胡馬南下,不過上谷者久之,以靜塞騎兵之勇也。
會邊將取靜塞馬分隸帳下以自衛,故上谷不守。
今驍捷、廳子之號尚存而兵不甚眾,雖加召募,邊人不應,何也?蓋選歸上都,離失鄉土故也。
又月給微薄,或不能充。
所賜介胄鞍馬皆脆弱贏瘠不足禦胡,其堅利壯健者悉爲上軍所取。
及其赴敵,則此輩身先,宜其不樂爲也。
誠能定其軍,使有鄉土之戀,厚其給,使得衣食之足,復賜以堅甲健馬,則何敵不破?如是,得邊兵一萬,可敵客軍五萬矣。
謀人之國者,不於此而留心,吾未見其忠也。
故因一嫗之勇,總錄邊事,貽於有位者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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